第54章 ⑤③

好苦。

妹妹把藥服了下去, 表情皺成一團。

她的身體實在是在那回車禍裏壞了根底,平時的時候也看不出有什麽異常,但實際上抵抗力很差, 尤其是還在櫃子裏睡了一夜, 她現在直接就腦袋暈起來了。

由於身體素質很好, 現在已經差不多完全恢復的諸伏景光摸了摸她的額頭,體溫正常。

沒有發燒,可是臉還是很紅, 他心裏咯噔一下,“……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

提到昨晚, 諸伏景光已經全無印象。但憑今早情形和兩人身上衣著來看, 應該也不至於。

“你一直抱著我叫爸爸。”她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飛快地說,“我答應了。”

諸伏景光:“……”

她看不見,但他可以,諸伏景光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他摁了摁眉心, 苦笑。

……又做了那樣的夢嗎?

“我不是故意占便宜的。”她申明。

“沒關系,大概是因為……”他神情恍惚了一瞬,“我又夢到了小時候吧。”

是的,又。

童年的記憶如同附骨之蛆, 只要稍稍松懈, 就順著神經攀附而上。

妹妹小聲說:“想爸爸媽媽了嗎?”

“嗯。”他的聲音很輕, “想到他們還在的時候。”

她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沒有說話。

妹妹了解他的家庭構成,上面還有一個兄長諸伏高明,但並不了解他的家庭,只是他從未開口, 於是她也便沒有問過。

諸伏景光從回憶裏抽身,笑了笑:“如果他們能活到現在的話,一定會很高興見到蓮你的。”

他說了一個不算很長的故事。

年幼的孩子和父母居住在一起,那個打雷下著大雨的夜晚,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被爸爸塞進了衣櫥,媽媽用身體死死地抵在衣櫥門口。

——有人闖進了家裏,刀鋒凜冽,輕而易舉地插進皮膚裏,拔-出來後,身體裏的血液飆升而出,將整個房間染成赤紅。

他藏在母親身後的那個衣櫃裏,死死地捂住嘴,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睛裏滾落而出。

在衣櫃門如針的縫隙中,看見他們如同輕飄飄的楓葉,染上猩紅之後落下。他終於忍不住要驚叫失聲,女人搖搖欲墜的身體似乎早有計劃,後退了幾步,猛然倒在衣櫃門口制造出巨大聲響,也將門擋住。

[不要出聲,景光。]

這是他們在這個世上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

之後的很長時間,他無法說話,也無法入眠。

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到,父母從眼前血淋淋離開的那一幕。

“兇手是誰?”妹妹咬牙,“為什麽要這麽做?”

“沒有抓到兇手,”他閉上眼睛,“我只記得他們的身上有個高腳杯的紋身,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找,但還是沒有結果。”

人海茫茫,時隔數年,當年的偵查措施並不完善,想找到對方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

“我也會去找的。”她說。

諸伏景光搖了搖頭,又想起她看不見:“沒關系,我自己就可以的。”

不是不信任,他知道她做事向來全力以赴,而非盡力而為,只是如今客觀條件限制,實在不必再將她牽扯進來了。

她憑借聲音找到他的方向,將臉轉過來,“景光不是說我以前也是警校的一份子嗎?那麽抓捕罪犯這種事,同樣有我的一份責任吧。而且……”

她頓了頓,“我不是你未來的妻子嗎?”

那雙無神卻依然美麗的眼睛朝他看過來,似乎在執著的等待一個答案。明知道她什麽也看不見,諸伏景光忍不住將手遮上了這雙眼睛。

“……是。”

“所以陪伴你也是應該的事情吧。”

“是。”

她在他的手裏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刷過掌心,連帶著心也開始躁動不安。

“那我接下來也會一直陪著景光的。”她承諾。

諸伏景光實在無法拒絕這個邀請,溫柔地說:“好。”

他無法控制鄙夷自己的同時仍然發自內心的喜悅。

就像一個卑劣的小偷,只能在陰暗的角落對著偷來的珍寶沾沾自喜。

父母的死好像一道分水嶺,將他的人生如此界限分明地割了出來,他的前半生支離破碎,心在那一夜變得千瘡百孔,同時也失去了對快樂的感知,如隔紗隔霧,朦朧地看見,卻得不到。

殘破的心在時隔數年後終於以另一種方式得到了填補,如同被蜂蜜果醬填滿漏洞的奶酪,盡管真實的情況是欺騙和隱瞞。

[至少再這樣下去一會吧……等到那個時候,我會將所有的記憶盡數歸還。]

***

在一個人的時候,妹妹偶爾也會自己嘗試著上街。

眼睛不知道何時會恢復光明,當然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她接受諸伏景光的照顧但不預備事事都依賴對方,並不會擔心他會拋下自己,而是不希望在這種時候再給他增加更大的壓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