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嗯,我想聽你說。”

下車時太著急,浸著涼意的風從敞開的衣領一股腦灌進脖頸,時螢緊緊捏著手機,顫抖的指尖漸漸失了血色。

陸斐也挪動了兩步,替她擋住風口,將手裏的袋子遞過去:“先把這個吃了。”

時螢思緒亂的很,沒想到他還能這麽風輕雲淡。

可是轉念一想,她又覺得好像不論面對什麽,陸斐也永遠都是十拿九穩的模樣。

也是因此,時螢才忽略了,八年前的他不過是個剛滿二十的少年。

時螢垂下眼眸,接過陸斐也遞來的紙袋,烤紅薯的熱氣溫暖了整個掌心,讓她平穩了些情緒。

再擡眼,時螢看向通往學生公寓的A大後門,這條路,是他們共同走過無數條的路,卻從未有一次同行。

她望著他的眼睛,輕聲說:“陸斐也,我們去學校走走吧。”

“嗯。”男人點了點頭。

兩人從後街進了A大,遠處的圖書館照例是燈火通明,校園裏就只有零零散散的留校學生。

隔著欄杆的視野,田徑場上有人正在夜跑,凜冽寒風揚起少年的衣衫,散發著屬於年少的朝氣。

對無數學子而言,踏進A大的一刻,人生便如浩然哉風,未來是肆意揮灑的錦繡前程。

離開余綿時,她也堅信不疑地認為,陸斐也走向的那條再沒交集的路,是他無法泯滅的光明未來。

而現在,認知被打破,甚至破碎成一個不同她想的殘酷事實。

……

走進操場,兩人在台階坐下。

烤地瓜的紙袋漸漸涼了,時螢手凍得有些麻木,動了動僵直的關節。

倏然間,男人溫熱粗糲的掌心貼上來,手被揣進了陸斐也的風衣兜裏。

操場奔跑的人影一道道掠過,持續的沉默中,陸斐也帶著薄繭指腹輕一根根磨著穿過五指,緊緊扣住她的手。

時螢心間一動,忽地,男人低沉的嗓音響起:“我記得在北淮的時候,你問過我為什麽會去七中。”

她頓了頓,無聲點頭。

第一次聽到陸斐也這個名字,還是在方景遒奧數比賽失利那次。

照片裏的少年意氣風發,時螢想,就算沒有附中學籍,憑陸斐也的成績,仍然能輕松考進附中,可是他卻消失得徹底。

“的確,競賽成績夠好的話,就能參加附中的入學考試,只是我當時受傷錯過了。”

從小到大,整個家裏唯一能讓林佩蘭上心的,就只有陸斐也的教育。

陸良是個很俗氣的人,他不覺得兒子讀書好有什麽用,卻覺得陸斐也的成績是能給他臉面爭光的吹噓資本。

可這只是在林佩蘭離開之前。

或許是為了報復林佩蘭,離婚後,陸斐也面對的是陸良的各種打壓。

外人眼中,陸良和林佩蘭的離婚原因是性格不合。只有陸良清楚,自己是怎樣被另一個男人用錢逼迫,窩囊地離了婚,失去了身為男人的尊嚴。

林佩蘭離開後的那兩年,陸良逐漸沉溺於酗酒和賭博,直到徹底敗完他那點家底,被高利貸追上門後,賣掉房子搬去了井厝巷。

那天,陸良再一次喝得爛醉如泥,被牌友攙著送回了家。

剛剛搬來,陸斐也還未習慣井厝巷夜晚的悶熱潮濕,起夜喝水時,看見陸良七扭八歪地倒在長椅上,沒有理會就準備回房。

可陸良卻叫住了他。

“你小子給我站住。”

陸斐也皺了下眉,緊接著,視線平靜地望去。

陸良眯著猩紅的醉眼,對上陸斐也那雙像極了林佩蘭的眼睛,慢慢掙紮著站起了身。

作為一個父親,他無比厭惡兒子這種過於冷靜的眼神,就像是洞悉一切,在看他的笑話。

“呵,你為什麽不跟那女人一起走,是真把我當老子,還是等哪天翅膀硬了,再去找你那個媽?”

陸斐也沒有回答,他懶得陪陸良耍酒瘋,收回視線準備離開。

“你他媽給老子說話!”

被無視的陸良氣急敗壞,陸斐也卻依舊沒有理會。

下一秒,陸良拾起茶幾上的玻璃煙灰缸,狠狠地砸了過去。

煙灰缸重重落在墻上,裂開後反彈起許多碎片,堪堪擦過陸斐也的眼角和手掌。

陸斐也清瘦的手背擋住了大部分碎片,卻還是很快感到右眼被什麽糊住,瞬間變得模糊。

直到鮮艷的紅色一下下滴在地板,他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血。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陸良,似乎也沒料到這一幕,目光驟然愣住了。

遲鈍的痛感讓陸斐也皺了皺眉,他捂著眼,抽出桌子上的紙巾,緩緩擦去眼角血漬後,嗓音冷淡地開口:“你要是真的想發瘋,可以去警察局慢慢瘋,我不介意幫你打電話。”

“你敢威脅老子!”

陸良被重新點燃了怒火。

陸斐也扯了下嘴角,泛紅的眼冷冷盯著陸良,語氣極為嘲諷:“你看我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