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話說赫連瑞駕著馬車沿著城門對面的大街小巷裏裏外外追尋了好幾圈, 終於在宣武大街南街的一道巷子口遠遠看到了一道煙綠身影,正一瘸一拐的,走著走著,忽而冷不丁停了下來, 似在朝著路過的婆子問路。

不料婆子卻搖頭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那道迤邐身姿立在原地, 似有些迷茫無助, 半晌, 忽見她扶著一旁的墻,一瘸一拐的繼續走著, 然而雙腳卻似有些寸步難行。

只需一眼, 赫連瑞便認了出來, 是安陽無疑。

他甚至來不及細下琢磨安陽怎會孤身一人出現在這裏, 當即一把跳下了馬車, 一臉焦急追了過去。

話說安陽身無分文,既無車馬, 又無侍女, 她平生第一次讓自己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地步。

因走得太遠,身嬌體弱的, 漸漸的, 雙腳便疼得厲害, 她想, 應該是磨出水泡磨出血來了。

這的感觸,她隱約感到有些熟悉。

身為郡主,自幼在宮中長大, 便是去稍遠的地方, 皆是有轎攆騎乘的, 安陽在宮中時走過最遠的路便是去禦花園閑逛, 如今走了一兩個時辰的路,只覺得自己的雙腳跟腳下的繡花鞋都不是自己的了。

唯有那一年秋季圍獵時,她不慎走丟了,也走過這麽遠的路,那一回她困在了深山老林中,半個圍獵場的人全部驚動了,紛紛上山去尋她,那一次她還算是比較幸運的,在深山老林中無意間遇到了顧無憂,他在山中點燃了火堆,供她取暖,後來她腳受傷了,也是他背著她下山的,不過背到山腳下便提前放開了她,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包括她的侍女。

確切來說,這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救她,那一晚若沒有遇到顧青山,她怕要凍死在了深山中了。

那是他們在少年時期為數不多的交集之一。

熟悉的觸感漸漸傳來。

正恍惚間,胳膊冷不丁被一只寬厚的手握住,一聲“瑟瑟”在身後響了起來。

有那麽一瞬間,安陽以為又回到了當年,她立馬下意識地回頭,便看到身後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卻並非當年的那張,而是——二皇兄赫連瑞,正一臉焦急的看著她,嘴裏一張一合,正在激動氣憤又擔憂的朝著她說著些什麽。

安陽只覺得腦海中嗡嗡作響。

有那麽一瞬間,只覺得整個世界都靜止了似的。

世界一片寂靜無聲,直到不知過了多久,二皇兄近乎暴戾氣憤的聲音劃破空中的死寂,終於清晰的,咆哮的傳到了她的耳邊——

“是不是顧家欺負你了,你說——”

“他顧青山娶了你就是為了這般欺辱糟踐你的麽——”

“顧青山那個混賬東西,他竟敢欺負你,兄長替你打斷他的腿——”

赫連瑞連整個五官都扭曲變型了,他本是溫玉男子,這會兒臉上烏雲密布,滿腔惡氣,憤怒得都不太像二皇兄了。

安陽怔了片刻,總算是緩過了神來,見赫連瑞氣得恨不得要去手撕了顧青山,心知他定是瞧見到她這副模樣心生誤會了,於是立馬反手抓住赫連瑞的手,連連朝著赫連瑞手背上拍了怕,道:“沒人欺負我,沒人欺負我,二皇兄,真的沒人欺負我,滿京上下哪個敢欺負我,我可是安陽郡主呃——”

安陽一臉“傲嬌“的說著,還是第一次見赫連瑞如此雷霆大怒,忙不叠安撫著,一時又立馬強自朝著臉上擠出一道略微勉強的淺笑,故意裝作一臉驚喜吃驚後知後覺的看向赫連瑞道:“咦,二皇兄,你怎會在此?你怎麽到這兒來了,真真巧極了,我原本打算到街上散散的,不想跟蕉月幾個走散了,迷迷糊糊就走到這兒來了,正愁尋不到出口了,沒想到便在這會兒遇上你,可真真湊巧極了,果然,還是你仗義,知道我迷路了,立馬便出現了,二皇兄,你怎麽每次都能尋到我啊?”

安陽一臉笑吟吟地沖著赫連瑞說著。

她笑起來,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彎成了一條細微的弧線,就跟天上的太陽一般和煦。

若是不了解安陽的人,看到她這副笑面,一準認定了她心情大好,一臉高興和善,然而赫連瑞是誰,他可是自幼看著安陽長大的,她臉上任何一絲情緒都躲不過他的雙眼。

見她故作輕松驚喜,見她故作強顏歡笑,一時目光一擡,見她發式略微淩亂,鼻尖額頭細汗密布,又見她裙擺鋪地,沾了一地灰塵,裙擺下的一雙繡花鞋鞋面竟也汙穢不堪。

安陽自幼矜貴喜潔,赫連瑞活了整整二十余年,除了那年圍獵安陽走失那一回,還從未見她這般狼狽過。

她可是一根頭發絲亂了,都得將辛辛苦苦耗費兩個時辰盤起來的發鬢全部拆解下來,從頭梳理的人啊,哪裏容得下眼下這般狼狽邋遢。

這些便也罷了,關鍵是眼裏的那一抹失意和消沉卻更令赫連瑞心痛和氣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