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她渾身滾燙, 他卻寒冷如冰。

方一貼近,哪怕她神智昏迷,卻依然忍不住下意識地嚶嚀一聲,似冷得渾身顫栗, 然而不過片刻後, 便又如同缺了水的魚兒似的, 只下意識地朝著水源不住靠近。

渾身發燒滾燙, 意識早已模糊不清了,身體卻是最直觀和清晰的渴求。

那股沸騰與冰冷刺骨的碰撞, 讓昏迷中的安陽顫抖又舒服。

她渾身似沸起一片火海, 只不斷索取著這片冰涼給她救火。

顧青山看著不斷夢魘, 痛苦又難受的安陽無意識地朝著他的懷裏靠近, 一時將下巴抵在她的額前, 將懷中的人越摟越緊,恨不得將她揉進他的骨血裏。

若是換作以往, 換作郡主難得這般主動, 顧青山怕早已心猿意馬了,然而此時此刻, 盡管赤、身相待, 可指尖所及之處, 皮肉已消瘦過半, 指腹觸及之處,甚至有些咯手。

要知道安陽郡主仙姿玉貌,她不胖, 卻也並非那般瘦得脫相的竹竿身形, 她看著雖瘦, 實則身上是有肉的, 豐肌玉骨,如同這世間上好的羊脂美玉,每每顧青山指尖所及之處,從來皆是一片細膩,讓他止不住流連忘返。

然而此時此刻,卻消瘦得驚人。

三個月的時日,一日塞過一日消瘦,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生進行著。

顧青山活了整整二十四年,他乃呼風喚雨的天之驕子,自出生起,說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毫不為過,便是連宮裏的幾位皇子,他從來都不曾正眼瞧在眼裏。

爹娘給他的一切,他甚至不屑於繼承。

他只想靠著自己的能力征戰沙場,建功立業,故而他九歲起便開始直奔北疆,上陣殺敵,他顧青山所要的一切,從來都是要靠著自己的一雙手親自獲取。

自問無論上陣殺敵,還是為官處事,這世間從來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難倒他的。

然而直到此時此刻,這才第一次有了種驚慌失措的感覺。

像是手中緊握著一把沙子,從指縫中一點一點溜走的無措,無論攥得再緊,也只有眼睜睜的看著它一點一點灑落的份。

這一刻,懷裏的妻子,便如同他掌心裏的沙。

顧青山自幼隨祖母長大,將軍府門楣巍峨,他乃將門之後,自三歲起便隨著武師開始練劍練武,在顧青山的印象裏,自他懂事知事起,他一心向往戰場,他人雖在京城,可自幼便知他的人生是屬於北疆的,故而對妻子這塊,其實並沒有任何想象和渴求,他想象中的妻子便是隨母親那般夫唱婦隨即可,溫柔賢惠,隨後為顧家生兒育女。

安陽郡主,屬實從來不在顧青山的考慮範圍內。

又或者,他的婚事,從不曾跟那位高高在上,矜貴得連根頭發絲都透著奢靡精致的安陽郡主扯上任何關系。

不過是他棄武從文,稍稍耽擱了兩年婚事,隨後被陛下盯上了,這才有了這樁政治婚姻。

第一感受是驚訝,第二感受是……他們顧家廟小,怕是裝不下這尊大佛。

不過,滿京貴女無數,他對女子素來無多少目光,了解不多,唯獨這位安陽郡主,算是不算熟悉當中的最為熟悉的,無他,安陽郡主存在感實在太強,無論走到哪兒,無論是在女子嘴裏,還是男人堆裏,她的名諱永遠是排在前列的。

何況,當年在皇家學院念書那兒,他們之間的座位就隔了一道走廊,她的位置在前,他落後一位,略一擡眼,輕而易舉的便留意到了,想不注意都難。

而恰逢那時,首位的七公主和第三個座位的丹旸縣主二人永遠嘰嘰喳喳,每日在課堂上犯花癡,兩雙眼恨不得黏在了他的身上,顧青山雖目不斜視,不過但凡一側目,總歸有些鬧心,相比之前,從未曾往右撇過半個眼神的安陽郡主,便襯托得有些……不同尋常了。

思緒到這裏,一時頓住片刻——

其實,顧家那些年推了不少親事,大多是老太君直接替他推了,多數都不會傳到他跟前,便是有,顧青山也是推回到了老太君頭上,嘴上道著:“祖母決定。”

唯獨陛下賜的這門親事,老太君特意將他喚到了跟前,詢問他的意思。

其實,那時心思不在婚事上的他,一心都放在西南上任的準備上,聽到這個消息後,他稍稍驚訝了片刻,隨即沉吟了許久許久,這才沖著老太君道:“祖母決定便是。”

彼時,老太君那雙犀利精悍的雙眼落在了他的面上,定定看了片刻,竟破天荒的緩緩點頭道:“相救郡主的草藥是你發現並親手送入那郡主府的,想來也是你們二人有緣。”

說著,老太君沉默片刻後,只撐起龍頭拐杖緩緩起身道:“既是陛下所賜,顧家自該……謝主隆恩!”

於是,那日從北苑踏出後,連他自己都有些啞然。

他的親事,那麽一樁天大的大事,就那樣輕飄飄的……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