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話說安陽隨顧青山一路趕到皇宮時, 全朝文武百官多數盡數趕到了宮門前,百官已換上素服,在思善門前哭靈。

宮內已掛白升幡,忙作一團, 卻全宮禁肅, 所有人滿面哀悼, 安陽乘坐馬車一路直奔延喜門, 再被顧青山攙著一路行至興慶宮時,人還沒到, 便遠遠的看到赫連毓在興慶宮門口駐足, 似在等人。

赫連毓已換好了喪服, 一身白衣素服, 腰纏麻布, 頭戴白巾,面容寡淡, 雙眼泛紅, 顯然,已是哭過的了。

而赫連毓身後則跟著太後侍女檎霜, 手捧著一套喪服, 似專門早早在等候著她了。

看到赫連毓, 看到檎霜手捧的那套喪服, 安陽穩了一路的情緒便又再也繃不住了,當即雙眼一紅,眼前很快又一片模糊不清, 嘴裏只低聲哽咽著, 朝著遠處那道披麻戴孝之人, 遠遠喚了一聲:“若若——”

身子便是一晃, 若非顧青山攙著,怕是早已無力支撐了。

赫連毓見狀,卻是立馬幾步撲了過來,忽而一把用力的將安陽攬入懷中。

安陽亦是立馬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了赫連毓。

兩人緊緊抱著對方,低聲嗚咽啜泣著。

互為依靠。

鬧崩三年後,兩人終於第一次主動的低下了頭來,卻不想,竟是在這樣的情景之下。

顧青山緩緩放開了安陽,卻是一步不錯的在身後護著。

見兩人哭作一團,嘴角微抿,神色亦是難得透著一股沉寂之色。

許是同病相憐,此時,只有在赫連毓這兒,安陽才能攝取到一絲共同的體會和難過。

她終於卸下心防,兩人緊緊相擁,不多時,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赫連毓率先松開了安陽,只擡手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臉面,一邊替她拭淚,一邊哽咽道:“不哭了,莫要難過,皇祖母……儀容安詳,走得並不痛苦——”

又輕聲道:“走,咱們去見皇祖母最後一面吧。”

話一落,赫連毓親自從檎丹手中接過喪服,為安陽穿上,而後,兩人互相攙扶著一同跨入了興慶宮。

一入殿內,只見殿內跪倒一片,宮裏的幾十個皇子、公主、以及宮外幾位親王郡王子女全部趕到了,此刻,囈樺殿內哭聲一片。

安陽竟是最後一個知曉的。

顯然,他們竟早已收到了風聲,甚至在兩天前竟早已趕來興慶宮侍疾了,唯有安陽,竟是最後一個知曉的。

安陽一入內殿寢殿,便見皇上、皇後,貴妃還有幾位嬪妃都在內殿守著。

遠遠的只見寢榻之上,太後靜靜的躺著,像是睡著了般。

陛下坐在鳳榻上,一直握著太後的手,雙目泛紅,面容憔悴,仿佛舍不得松手。

遠遠地看到安陽來了,只雙眼一紅,親手招呼安陽道:“安陽,你來了!”

說著,只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太後歷來最為疼你,快來,快來送她老人家最後一程吧!”

安陽聞言,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太後的鳳榻。

短短十余步的距離,她卻覺得那樣的漫長。

這座宮殿,這座內殿,以及那座鳳榻,安陽都無比的熟悉,生活了整整十八年的地方,此刻,竟覺得那樣的陌生。

直到一步步走到鳳榻前,看到靜靜躺在那兒的那個白發老太婆,這才終於覺得有了些熟悉的感覺。

只見太後靜靜的躺在那兒,褪了妝容,素面朝天,去了頭飾,銀白色的頭發高高挽著,輕輕閉著眼,像是睡著了似的。

一如這十八年來,每一日早起時,安陽所見到的模樣。

那樣的親切,那樣的熟悉。

就連身上穿戴的那身素黃色裏衣都是那樣的熟悉。

這身素黃色的裏衣已略微泛舊了,陣腳歪歪斜斜,與太後她老人家尊貴的威儀極為不搭,原是安陽前年閑來無事時,心血來潮為太後親自做的一件萬壽服。

說是安陽親手所做,卻不過是打了個樣子罷了,她的針線實在蹩腳,不過是縫了歪歪斜斜的幾針,連她自己都瞧不下去了,便要重做,那時,老太婆見了,卻說是陽兒親手所做,她不嫌棄。

而後,安陽便在幾位嬤嬤的“協助”下,將歪歪扭扭的這身萬壽服完成了。

上首的百獸獸圖均為嬤嬤們所做,她不過是在每一個小獸上瞄了眼睛而已。

就這樣一件磕磣的衣服,安陽在宮時,太後鮮少穿過,她不過才離宮半年光景,眼下,竟是發舊了不少,可見是時常貼身穿著著的,就連……就連臨走時,竟都是穿戴著這一身……

安陽本以為見到太後後,她會哭得肝腸寸斷,會哭得直至暈厥,卻不曾想,再見到這個老太婆時,她卻是掛著眼珠子輕輕的笑了。

只緩緩拉起老太婆的手,撫入她的面頰,一下一下摩挲著自己。

她才不哭。

老太婆最不喜歡她掉金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