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敢找杜山闌

時涵就著涼水吞下一片褪黑素,靠著藥效強行入睡。

藥物換取而來的睡眠,好比強取豪奪來的妻子,即便屈服威壓每日三餐地服侍你,那臉上也必定是不帶笑的。

浮誇破碎的夢境排山倒海襲來,將他脆弱的神智擠壓進透明玻璃膠,穿過密不透風的透明物質,尚且能感知到屋子的存在,忘開靜音的手機嗚嗚了幾下,空調太熱了,被子裏悶滿汗……但他出不來這空間,他被無形雙手掐住脖子,強行摁到夢裏,逼迫雙眼分毫不差地注視這場夢境。

他夢見媽媽,在深藍海裏溺水,溺水的感覺傳到他身上,毒藥一般的水,是如何灌入鼻孔,如何充滿肺臟,如何讓他痛不欲生,又無助下墜。

這麽多年以來,時涵頭一次以這樣的視角面對媽媽的死亡,他頭一次以這樣的視角發現,那個時候,媽媽應該是後悔了。

後悔了,可來不及了,做出選擇意味著付出代價,原來黃泉路上,傻女人一直哭喊著想回來。

可他怎能跨越維度的限制,伸手將亡靈拉回現實?他怎麽做得到?

這丁點從童年殘留而來的執念,竟然指引他做了不合常理的事,冷靜下來一想,杜山闌怎麽可能和他一樣,那個男人,早就不在乎這些事情了。

他心裏切實屬於小孩子的一面,在這夜徹底死去。

夢魘纏人,時涵斷斷續續醒了幾次,又被藥效拉扯著繼續淺眠,折騰了幾個小時,天剛要亮的時候,他徹底睜開了眼。

新的一天開始了。

家政阿姨暗示到來,系上圍裙到廚房準備早餐。她也怪忙的,尋常的家政都能住在保姆間,但杜山闌喜歡獨居,給她加高工資,彌補通勤的辛苦。

時涵頂著兩只黑眼圈。

換做往常,他定然不管了,但如今不能再放任自己頂著這副素顏出門,救急地撲了兩張眼膜,然後用底妝遮擋,化完妝還是沒什麽精神,從小方送來的起居用品裏翻出一只口紅,薄塗一層口紅,總算像個人樣兒。

打理清楚下樓時,家政阿姨友善地誇獎:“小少爺真是越來越有明星範兒了,昨晚我女兒在看你的綜藝,人帥唱歌也好聽,完全被你圈粉了。”

時涵淺淡微笑,“真的嗎?”

阿姨激動地捂住嘴,“真的呀,我也被你圈粉了,我兒子就比你小一歲,差距怎麽這麽大!”

時涵客氣回話:“你還有個兒子?”

阿姨說:“是呀,我家一大一小,哥哥妹妹,妹妹懂事,哥哥正在叛逆期,那成績差的呀,能考上大學就不錯了,還敢整天跟我頂嘴!”

時涵有些恍惚,他的成長經歷裏,從未聽過諸如類似的話語,有的只是小心翼翼苟活,暗地裏替自己經營出路。

他不由跟著微笑,“這也是他成長的一部分,以後回想起來,是會讓內心溫暖的回憶。”

家政阿姨緩緩地呆了呆,“小少爺,你這話說的好有水平,不愧是可以做偶像的人。”

時涵聽到“偶像”兩個字。

阿姨聊天來了興致,還想拉著他說些什麽,一擡頭看見樓梯上下來的人,嚇得噤了聲。

時涵背對樓梯站著,耳朵捕捉到腳步聲,下意識地渾身繃起。

他調整了下心情,回過頭去,輕輕微笑,“杜先生,早。”

杜山闌似乎也沒睡好,他是決計不會考慮化妝的人,也是決計不屑掩飾心情的人,疲憊與冷厲通通寫在臉上。

他冷漠地經過兩人中間,沒有像往常那樣到籠子邊逗弄鸚鵡,只是坐進沙發,點開平板來看。

阿姨小心地偷看了眼,連忙埋頭處理手中食材。

時涵垂下眼睛,心裏有什麽東西在翻湧。

他想道歉的,但直覺告訴他,這時候說什麽都不會有用。

早餐很快做好了,還是那幾樣菜,以及雷打不動的苦瓜汁,看著精致的餐具和精致的美食,時涵懷念起學校食堂的愛心早餐。

蘭橋學院培養出一批又一批富家精英,每一位在功成名就之後都會慷慨回饋母校,用不完的捐款被拿來做各種各樣的公益和福利,比如愛心早餐,只要在八點之前去食堂就能免費領取,中式的皮蛋粥、小籠包、豆漿油條……他是沒有什麽少爺命的,他心裏始終懷念和媽媽躲在巷子裏的日子,如今他才明白,所懷念的不是中式的早餐,是那時候所擁有的母愛。

“叮”的一聲脆響,杜山闌把叉子掉到地上。

時涵推開椅子站起來,“我去給你拿新的……”

“不用。”杜山闌疏冷的開口,“這不是你該做的事。”

他叫了阿姨,阿姨忙不叠給他送來新的餐具。

時涵木訥地坐回椅子,低下頭沉默地吃飯,吃了幾口,杜山闌吃完了,回樓上換衣服。

他放下餐具起身,追著上樓去,杜山闌腿長,這麽點距離,追到衣帽間裏才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