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皇帝也是史家】

朱明鎬贊美新朝、贊美皇帝,除了政治清明之外,還因為趙瀚對了他的治史口味。

唐代有本《史通》,是中國第一部 系統性的史學理論專著,但歷經唐宋元三代都沒受到應有的重視。

直到大明正德年間,陸深偶然讀到手抄本,被這部大作深深震撼。手抄本的謬誤和缺頁很多,陸深在嘉靖十三年,終於尋找到完整的西蜀刻本,於是精簡修訂為《史通會要》。

《史通會要》的問世,意味著明代史學研究開始繁榮。

史學的興盛,還伴隨實學的興盛,二者的關系是互相促進。

實學不僅僅包含數學、物理,也包括傳統的經史子集。實學派主張學以致用,研究經史不該尋章摘句,而是要弄明白經史裏的大道理,以經為本,以史為鑒,更好的治理國家、改革社會。

考據學,也在此時露出崢嶸。

大才子楊慎,開了考據學的風氣先河。

而明末的朱明鎬,則是考據學的集大成者,並且開創性的提出許多治史方法。嚴格來講,朱明鎬就是清代考據學的理論奠基人!

第一,朱明鎬反對曲筆,提倡直書。史書該怎樣就怎樣,不能為誰而隱晦,也不能故意抹黑,特別是朝代交替的時候。

第二,取材可信,用詞精當,不要寫得模棱兩可。無法確定事實的時候,也不要早下定論,留給後人繼續研究。

第三……

趙瀚對待《明史》的態度,簡直讓朱明鎬如沐春風。

這個皇帝,沒有抹黑前朝,沒有抹黑崇禎,一切都實事求是,朱明鎬覺得太好了!

上巳假期還沒有結束,朱明鎬就被招進宮裏,在禦花園見到正在垂釣的皇帝。

“臣朱明鎬,拜見陛下。”

“自己找地方坐。”

旁邊就有小馬紮,朱明鎬一屁股坐下去,還拿起魚竿掛餌拋出。

趙瀚笑著說:“你倒是不見外。”

朱明鎬立即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手足腹心,何來見外?”

“你倒是會奉承,真沒看出來。”趙瀚不由莞爾。

朱明鎬孝順廉潔,不納妾,不貪財,精研古今歷史,應該是個不苟言笑的老學究才對。然而恰恰相反,他交遊廣闊,誰都不得罪,拍馬屁更是張口就來。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即便朋友的言行他不喜歡,也從來都不惡語相向,只旁敲側擊的提醒而已。

面對皇帝打趣,朱明鎬說:“臣向來不說違心之言。”

趙瀚說道:“老吳多次告病請辭,我也不好挽留,今後你來執掌《大同月報》吧。”

朱明鎬說:“陛下,臣在治史。臣的志向,是把古今史書全都修訂一遍。”

“哪些史書需要修訂的?”趙瀚問道。

朱明鎬說道:“《宋書》與《隋書》,均為譏史,失之以正。而且,兩書皆名不副實。名為《宋書》,卻夾雜吳、晉、蜀、魏之事;名為《隋書》,又夾雜梁、陳、齊、周之事。如果覺得史書寫得不完備,像裴松之那樣注史便可,不能往裏面亂加東西。”

“還有呢?”趙瀚問道。

朱明鎬回答:“又比如《南齊書》,《良政》一傳,有不必錄者二人,有不應錄者一人,有不及錄者二人,有附錄《孝義》而該改入《良政》者一人。歷代史書,凡此種種,不勝枚舉,都可加以修訂。”

朱明鎬還想把歷代史書當中,史官的很多“贊”給刪了。要麽贊得很不合理,要麽贊得老生常談,這些贊僅有的功能,就是浪費紙墨、浪費讀者的時間。

趙瀚放下魚竿說:“朕也讀過卿的治史論文,大致贊同,但也有不敢苟同之處。”

朱明鎬表情嚴肅起來,也跟著放下魚竿,拱手道:“請陛下指正。”

“卿之治史,只重政治,忽略其他,”趙瀚認真說道,“食貨經濟,文學辭章,佛道宗教,這些也是極為要緊的。史書裏有了這些,數百年之後,人們通過讀史,才可知曉前人幾文錢買一斤米,知曉某朝某代盛行什麽文風,知曉當時的男女信仰什麽教派。”

朱明鎬說道:“《食貨志》自然重要,但文學和佛道,卻不必寫進史書。史書須當精煉,想知道前朝文風,自去讀前朝文章便可,或有專門研究文章之作。而那佛道,皆旁門左道,並非經國之典,不該在史書裏設立《釋老志》。”

趙瀚笑道:“文學史也是史,宗教史也是史。就說前明的正嘉年間,為何突然有了前七子?突然就要文學改良?而文學改良之際,為何又恰好出現陽明心學和新理學?”

朱明鎬若有所思,似乎抓到了重點,但又隔著一層窗戶紙沒捅破。

橫豎沒想明白,朱明鎬拱手說:“請陛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