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諜中諜】

玄武湖畔,有一涼亭。

周遭開闊,亦多花草,文人雅士喜歡在此集會。

今日有辯會。

大同皇帝趙瀚的含珠之辯,前因後果,已被人添油加醋傳諸天下。加之官府不以言獲罪,現在不但結社成風,而且三天兩頭就有人搞辯論會。

張爾歧來自山東濟陽,厭惡科舉,謝絕出仕。接連經歷十多年的旱災、蝗災、兵災和瘟疫,讓張爾歧開始反思如何治世,他的做法是從古禮當中去尋找。

年僅三十多歲,張爾歧已然精通三禮,即《儀禮》、《周禮》、《禮記》。

他在家鄉教授私塾,時常有士子慕名拜訪。從去年秋天開始,山東各地就在建小學,張爾歧不願做小學老師,私塾也招不到什麽學生,幹脆窩在家裏閉門讀書。

濟陽知縣慕其才名,親自拜訪討教。

一番學術交流之下,知縣說道:“先生之才,當聞於天下。而今山東凋敝,文風衰微甚矣,何不前往南京傳播學問?”

於是,張爾歧就來到南京,尋了個書坊編校的差事。

他還給南京的各個文社投稿,接連發表數篇探討“禮”的文章。短短半年,名聲大噪,同時也被反對者圍攻。

此時此刻,張爾歧正在闡述自己的觀點:“夫禮,抑人之盛氣,抗人之懦情,以就於中。天下之人質之所不便,皆不能安。不安,恐遂為道裂,指禮之物而贊以坦易之辭,以究其說於至深至大至盡之地,所以堅守禮者之心統之一途也……”

大概意思是:禮能抑制人的乖戾之氣,能夠抵抗人的怯懦之心。天底下的人,搞不清楚禮的本質,因此都不能真正的守禮。不能安分守禮,就有可能道德滑坡,就有可能禮樂崩壞。人們指著禮物(牌坊、綱常、陋俗等)說,禮就是這些東西,很容易做到的。然後去研究綱常禮教,研究貞潔牌坊,用天地至理去包裝解釋它。如此,大家的守禮之心,就變成循規蹈矩的遵守禮教。

眾士子不由點頭,就連張爾歧的反對者,都認為這段話說得有水平。

可接下來張爾歧又說:“禮是道的匯集與體現,就算有至仁至善的大道,如果不以禮為教化途徑,也不無法傳播給天下萬民。聖人支持的,就是禮支持的;聖人非議的,就是禮反對的……”

“可笑,”當即就有士子打斷,“你索性說聖人便是禮算了!”

張爾歧說道:“聖人之所以為聖,皆因其知禮、守禮。因此,聖人非禮,知其禮而守之則為聖。如果諸位也能知禮守禮,則諸位亦能做聖人。這個禮,是真正的禮,而非道德綱常之表象。道德綱常是禮的表現,但不是禮的本身。”

這話無解,因為他自己定義了聖人,堵死反對者的所有反駁途徑。

另一個士子說道:“情禮,情禮,禮者無非情也。”

張爾歧搖頭說:“情有善惡之分,禮無善惡之別。若有惡情,當以禮抑之。便如我愛慕一女子,然而她已有婚配。此情雖非惡情,然而於禮不合,我便不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事事求情,則道德敗壞、天下大亂也。舊朝之時,文官貪汙橫行,武將暴虐殘民,這些都要用禮去約束教化。”

有士子譏笑道:“強詞奪理!你剛才舉的那些例子,都是欲,而非情。朱子言,存天理,滅人欲。夫妻婚姻、吃飯飽腹,天理也;妻妾成群、大魚大肉,人欲也。”

張爾歧說:“守禮便是恪守天理,這正是我所說的。”

又有士子問道:“那你說說,寡婦該不該改嫁?我覺得該改嫁,朱子卻勸寡婦不要改嫁。朱子是不是聖人?如果是聖人,以你剛才所言,聖人支持的,便是禮支持的,是不是寡婦改嫁也屬非禮之舉?”

張爾歧說道:“寡婦按禮不應改嫁,但萬事皆有權變。而今北方歷經戰亂,夫喪其妻,妻喪其夫。鰥夫寡婦若能重組家庭,既能互相幫扶,又能興旺人丁,此人倫大道也。人倫亦是禮。”

“哈哈,人倫是情,哪裏是什麽禮?”那個士子笑道,“鰥夫寡婦結婚,背禮而合情。這說明什麽?說明權變之機,當以情為先。無情之禮,便是邪禮,也是歪理!”

張爾歧說:“非也,非也。鰥夫寡婦結婚,此王朝鼎革之權變。若是今後人丁興旺,寡婦還是不該再嫁。寡婦不嫁,從一而終,便如忠臣良將,對天子從一而終。此三綱五常,萬萬不可更改。”

“放屁,女人也是人。鰥夫可以再娶,寡婦為何不能再嫁?”

有士子狂呼:“寡婦再嫁,天經地義。陛下鼓勵寡婦改嫁,此當世明君也。難不成,你還想非議陛下?我看你才是亂臣賊子,定是韃子派來禍亂輿論的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