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皇帝與皇後】

王調鼎年紀輕輕,肯定還沒活夠啊,他哪裏敢說真話?

當即抱拳道:“這趙言自是人傑,當世罕有。然其性之弊有二,一曰迂,二曰仁。”

崇禎奇怪道:“仁亦弊乎?”

王調鼎解釋說:“此仁,乃婦人之仁。陛下可知,趙言兵鋒日盛,卻仍局促於半個江西?”

崇禎有些慍怒,什麽叫局促於半個江西?占了半個江西還嫌少嗎?

崇禎不接話,王調鼎只能繼續說:“其麾下官吏、將士,皆沸騰求戰,欲擴其私地而升遷。然趙言婦人之仁,每次大舉出兵,必在夏收、秋收之後,且至多兩月便止兵。其所言也,用兵太多,必令百姓生活日艱。此非婦人之仁耶?以其威望、兵勢,兩年前便可橫掃江西。”

“混賬之言,朝廷兵多將廣,江西豈是他說奪就奪的!”崇禎大怒。

王調鼎連忙俯首,不敢再說。

其實,崇禎已經相信這話,並結合陳於鼎、劉同升等人的評價,在心中勾勒出一個趙賊的生動形象。

在崇禎想來,趙瀚是那種信奉“仁義”的儒生。因其自身遭遇,痛恨朝廷和大族,但非常關心愛護小民。因此,趙瀚強行把大族的田產,分給普通老百姓。甚至在能夠占領整個江西的情況下,因為害怕用兵太多,影響百姓的生活,於是每次出兵都只一兩個月,占一點地盤見好就收。從來不為了擴張地盤,強迫老百姓多交賦稅。

這是一個有理想、有道德、有責任的反賊,跟李自成、張獻忠那些人完全相反。

見王調鼎趴跪於地,崇禎止住怒火,問道:“此其婦人之仁,那又何謂迂呢?”

王調鼎說道:“趙言做事,迂於成規。其奉《大明律》為圭臬,但有犯法之人,必然嚴懲不貸。當時有一舉人,早已全族歸附,且做事認真而不懈怠,可謂清官廉吏也。因醉酒辱一從良妓女,便依《大明律》判處絞刑。此事盡失士紳之心,多有舉族逃亡者。”

崇禎居然開始為趙瀚辯解:“這怎麽能算迂闊?做事做官,就該守規矩!”

王調鼎說道:“陛下,做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一從良妓女,而殺一清官廉吏,致使士紳多有逃亡。此真迂闊也。”

崇禎憤怒道:“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不守規矩,而至天下如此田地!該殺,該殺!”

趙瀚在崇禎心目中的形象,又加了一個“鐵面無私”。

仁義愛民,鐵面無私,這種人來給我做官該多好,可惜竟然做了反賊。都怪江西的貪官汙吏,竟把一個有道德、守規矩的士子逼得造反!

崇禎又問道:“江西多有讀書人從賊?”

王調鼎回答說:“大族子弟從賊者亦有,但多為貧寒士子。江西文風鼎盛,貧家子多讀書。此類書生,科舉無望,報國無門,生計無依,趙言又給他們分田,因此蜂擁而做賊官也。趙言雖然迂闊,傭人卻不拘一格。妓女,龜公,家奴,皆可做官為吏。傳聞,為其掌管錢糧者,便是一家奴出身。”

“這家奴把錢糧管得可好?”崇禎好奇道。

王調鼎回答說:“以卑賤之身而獲重用,這家奴對趙言感激涕零,為官做事殫精竭慮。其做人做事皆學趙言,手握錢糧賦稅,卻不置產業、不納姬妾、不養奴仆,平日只以俸祿為生,無數錢糧過手而不取毫厘。”

“朕亦勤政節儉,為何百官皆貪,而趙言治下多廉吏也?”崇禎對此非常感興趣,問道,“趙言如何整頓吏治?”

王調鼎回答說:“趙言用人,不拘出身。便是舉人做官,亦須從小吏做起,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每年都有貪腐之官吏,重則問罪殺頭,輕則發配為礦徒。”

崇禎眉頭緊皺,更加難以理解,他也有功必賞、又過必罰啊,怎滿朝文武全都是貪官?

崇禎真的想不通,自己勤政節儉,從不大興土木,皇宮殿宇漏水了,都舍不得出錢修繕。大明歷代皇帝,都是從國庫裏拿錢為私用,而他卻從內帑拿私房錢養兵,論及無私為國,他是大明歷代皇帝裏的第一人。

他這樣的好皇帝,為何國家被搞成如此局面?

便是老天爺都懲罰他,本來財政就窘迫,今年還來個全國大災,富庶如南直隸、浙江都人吃人。

突然間,崇禎談興全無,揮手說:“且去吧。”

王調鼎不敢多言,被太監帶離紫禁城。

崇禎去到周皇後那裏,一言不發,只是枯坐。

周皇後暗自嘆息,來到崇禎身後,默默給崇禎按肩捶背。她不敢多說,因為說了也沒用。歷史上北京被圍,崇禎讓後妃自盡,周皇後終於說出埋怨話:“我嫁給你十八年,你一句話都不聽,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周皇後是暗示過崇禎南遷的,但崇禎只當沒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