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反了算了】

河口碼頭。

費元祿親自打開艙門,殷切道:“蔡督學,請登岸!”

蔡懋德非常謙虛,微笑道:“不敢當,長幼有序,費前輩先請。”

提學道,又名:督學、學政。

若由按察副使充任,便叫“提學副使”。若由按察僉事充任,則稱“提學僉事”。

這些五花八門的稱呼,其實都指同一個官職——省教育廳長。

蔡懋德身為江西提學道,這幾年被人恨得牙癢癢。因為他不貪財,科舉不讓作弊,搞得許多富家子弟,有錢都買不到秀才功名。

而且,此人神出鬼沒,只帶一個長隨,就敢滿江西亂跑,暗中調查各州縣的學風。

前些日子來到鉛山,在縣學走訪半天,終於有秀才把他認出來。新任知縣鄭倫,連忙跑來伺候,結果撲一個空,蔡懋德憑吊辛棄疾去了。

“人傑地靈,含珠山果然好所在。”蔡懋德遙望山嶺道。

費元祿連忙說:“尚缺大儒執教,若督學能在山中開講,書院士子必定大有長進。”

蔡懋德微笑道:“含珠山文脈充沛,吾不過班門弄斧而已。”

兩人結伴前行,身後又有數人跟隨。

其中一人,體格健壯,腰懸長劍,背負書箱,似是蔡懋德的親隨。

上山途中,蔡懋德突然問道:“含珠書院的學生,對朝廷取消優免是何反應?”

費元祿回答說:“國朝優待士人二百余年,如今太倉錢糧不濟,士子自當為國分憂。”

答非所問,蔡懋德懶得再問。

來到書院門口,門側院墻貼著一張紙。

蔡懋德走過去查看,頓時表情古怪,問道:“天下之人,生而平等,這是書院哪位大儒的傑作?”

費元祿回答道:“一狂妄童生所為,已然引起公憤。朝廷不因言獲罪,書院亦當如此也。老朽打算明日舉行辯會,令此童生與書院師生辯論。若他敗了,便責其改正,不得再有異談怪論。若他能駁倒滿院師生,自為神童之流,大可放任其發展。”

“此法甚好,吾當一觀。”蔡懋德對此頗感興趣。

費元祿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即打蛇上棍:“此事雖荒誕,卻也實屬罕見,督學可否作文以記之?”

蔡懋德猛然轉身,似笑非笑的盯著費元祿。

費元祿比他年長二十多歲,滿頭白發,皺紋縱橫,此刻一臉討好,眼神裏還帶著哀求。

蔡懋德心頭一軟,嘆息道:“罷了,便寫一篇。“

費元祿整理衣襟,端正作揖。

這篇文章很重要,出自提學副使之手,辯論話題又具有爭議性,定然能讓含珠書院名聲大振。

同時,還另有深意,牽扯到前人的恩怨。

王陽明的父親叫王華,費宏是王華的門生。費宏的堂弟費寀,是婁諒的孫女婿,而王陽明又是婁諒的學生。

寧王之亂,王陽明帶著費宏,一起把寧王給幹翻。

在人格上,費宏對王陽明推崇備至。在學術上,費宏對王陽明非常抵觸。在政治上,費宏對王陽明堅決打壓。

雙方矛盾,起於對寧王的處置,即應該把俘虜交給誰。

後來,費宏阻止王陽明復出,又壓著不給王陽明升官。王陽明死前八個月,費宏主動示好,雙方表面上達成和解。

因為這些,王陽明的徒子徒孫,一直不待見鉛山費氏。

如果,蔡懋德能給含珠書院寫文章,就意味著他這一派接納費家。

得到肯定回答,費元祿高興道:“督學請進。”

“請。”蔡懋德不再推辭。

時過境遷,前輩恩怨早已淡薄,二人攜手跨過書院大門。

後面那個佩劍之人,卻沒有立即跟上,而是仔細閱讀墻壁上的文章。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最後若有所思。

此人,名叫朱之瑜,是來自余姚的秀才。

卻說費、蔡二人進了書院,迎面便撞上一撥學生。

“見過山長!”學生們紛紛行禮。

又有學生認出蔡懋德:“拜見座主(座師)!”

費元祿拱手回禮,問道:“汝等行色匆匆,欲往何處?”

一個學生說:“朝廷取消生員優免,我等結伴去找巡撫,意欲聯名上疏,請求陛下收回成命!”

另一個學生說:“既然督學在此,那就不舍近求遠了,請督學幫忙遞上奏疏!”

“胡鬧!”

費元祿立即呵斥:“取消生員優免,是兩年前的皇命,江西拖到現在才施行而已。你們幾個秀才上疏,就能讓陛下收回旨意?”

一個學生激動道:“山長,學生出身寒微,全賴費氏資助。可學生也要養家啊,總不能全家都仰仗費氏得活。兩石糧食不多,對學生而言,卻是家裏的救命糧。如今朝廷取消優免,天下生員數十萬計,如學生這般窮困士子,又有哪個不感到心寒?此亂國之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