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池越的信

寒風刺骨,雪窖冰天的棲杉墓園,由黑白顆粒組成的池越站在許策面前,眼角懸著的淚竟比這一天的雨雪還要冰冷刺骨。

許策的視野逐漸模糊不清,他不舍地伸出手,想要幫池越抹掉滿臉的淚痕。

盡管知道眼前的這一切只是幻覺,他依然舍不得看到池越流淚的樣子。

許策是吃得了苦的人,痛失雙親之苦,舍而不忘之苦,身心交病之苦,削肉斷骨之苦,他都可以和著淚一個人咽,可當他終於明白,之前美好的一切竟然只是他昏迷後出現的幻覺,時至今日,他依舊被囹圄在這場暴風雪裏時,他終於不甘心地哭出聲來。

他背靠著冰冷的石碑,發出如小獸般無助的哽咽,碩大的雪花像鋒利的冷箭密不透風地朝他刺過來,狠戾地砸在他的臉上身上,然後悄無聲息地穿透每一寸皮膚和筋骨。

五感盡失的絕望重新席卷而來,這副傷痕累累的軀體終於要舍棄他了嗎。

他掙紮著往前爬,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算是死,也要離池越近一些,更近一些,就算那只是池越的幻影,也沒有關系。

漸漸的,許策不覺得那麽痛了,擺脫肉身的桎梏後,整個人輕易地就能漂浮起來,被泥濘雪地弄得汙糟破損的手指也緩緩松開來。

許策漂浮在寂靜無聲的黑暗世界裏,像初生的嬰孩般懵懂前行,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個隱約的身影,他遲疑地靠近,看到了那架帶著池越飛往異國的航班。

十八歲的池越,形單影只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垂目看著手機屏幕上正在直播的電影頒獎禮,曾經,他自信地以為自己有經歷任何事的膽量,如今,他卻連許策上台領獎的畫面都不敢直視,他慌亂地退出直播平台,顫抖的手指懸在存有從他們相識到分別,僅僅一年七個月時光的相冊上。

許策虛無的淡影立在池越面前,眼眶赤紅,無聲囁嚅道:“小崽……”

池越閉上眼,終於按下刪除鍵。

八十分貝的噪音中,池越伸出雙手捂住臉,壓抑住喉頭杳不可聞,嘶啞哽咽的聲音,“哥……”

許策喉頭發緊,發不出一絲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池越的眼淚順著指縫蜿蜒而下。

他伸出手,想要抱住渾身顫抖,無聲慟哭的池越,卻只能徒勞地,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雪越下越大,許策全身的血液正在一點一點的涼透,他無助地看著池越漸漸消失在視線裏。

眼淚爭先恐後地從眼眶裏溢出,嘴裏湧出血腥味,原來,魂魄也能嘗得到苦澀的滋味,也能感受得到刺骨的寒意,也能辨得了七情六欲。

不知過了多久,許策寂靜無聲的世界裏,終於從極遠處傳來輕微的響聲,像是鞋底踩過積雪發出的聲響。

許策回過頭,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他竟然在漫天風雪中看到爸爸正朝他走來。

爸爸和他十歲時的記憶裏沒有任何變化,而如今的他,已經比爸爸高出了小半個頭。

“爸。”許策哽咽出聲。

許爸爸溫和道:“天寒地凍地也要跑出來玩,還是這麽淘氣,不怕我們擔心嗎?怎麽一直不回家?”

許策的眼淚滾了下來,“雪太大,忘了路。”

爸爸爽朗的笑聲沖進許策耳膜,“從小到大都不記路,真是拿你沒辦法!你看,誰來接你了?”

遠處白茫茫的風雪中,媽媽笑著走過來。

媽媽撐著一把素色的傘,風雪吹動著她柔軟的衣襟,許策情不自禁地上前兩步,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媽媽走到爸爸身旁,爸爸一只手拿過媽媽手裏的傘,另一只手輕柔地攬著媽媽的肩。

“小寶長這麽高了!”媽媽溫柔地看著許策,“想媽媽了吧。”

許策拼命點頭,“媽,我好想你。”

“小寶乖,爸爸媽媽來接你回家了。”媽媽向許策伸出手。

許策擡腳便往爸爸媽媽的方向跑去,可每跑一步,他的腳步便沉重一分,像是有掙不開的牽掛正牢牢地鉗制住他的雙腿。

“哥!哥!!!”

誰在喊他?

許策怔愣在原地,卻不敢回頭。

他怕一回頭,就再也抓不住媽媽的手了。

“哥!哥!!許策!!!”身後的喊聲撕心裂肺,心臟深處傳出錐心的疼痛,許策臉色蒼白地捂住了心口。

“小寶怎麽了?”媽媽見許策不過來,主動走到他身前。

“媽媽,我……”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尾滑落,是啊,他怎麽了?

為什麽會這麽不安?

爸爸媽媽來接他回家了,為什麽他心裏卻仿若漏了一個洞。

是因為少了個人嗎?

少了誰?

爸爸催他,“雪大了,我們早點回家吧。”

身體深處傳來如同被絞碎的劇痛。

許策身不由己地後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