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第2/2頁)

在別人的故事裏,陶野像是終於忘記了自己的故事。

她一邊聽夏星眠緩慢地講,一邊模模糊糊地閉合了雙眼,徐徐入睡了。

夏星眠知道陶野為了這餐晚飯忙碌了一天,很累了,於是合時宜地閉上嘴,幫陶野挽起垂落在側臉與鼻梁上的頭發,抱住陶野的胳膊,也醞釀起睡意。

雨聲淅淅瀝瀝,在耳朵裏逐漸變得空洞遠去。

帳篷裏,汽車上。

每個人都做起不同的夢。

這一夜,夏星眠也做了夢。

以往她的夢,不論好壞,總是和陶野有關。可是這一次,很罕見的,她的夢裏沒有出現陶野。

她夢見了許多年前,她在瑞典的斯德哥爾摩的一次演出。

那不是她反響最大的一次,也不是賺錢最多的一次,甚至在履歷表裏都排不上號。但是她卻最喜歡那一次的演奏。

那次的演出,和任何人都無關。

和陶野也無關。

只是她自己,很喜歡那天的天氣。喜歡那個露天的場地,彈奏的時候,一擡頭,就可以看見溫煦的陽光和湛藍的天,還有綿白的雲和清爽的風。

那天的觀眾不是什麽高雅的音樂愛好者。只是一群沒有穿禮服戴領結、抱著膝蓋坐在草地上的孤兒。是一次義演。

望著那些異國孩童的淺色眼睛,縱然她與他們語言不通,過去的數十年也不曾照過同一片陽光,不曾飲過同一條河溪。

但她還是能從他們的眼睛裏看見關於音樂,那種無國界、無長幼、無性別的共鳴。

鋼琴……

樂曲……

音樂……

夏星眠在這個夢裏,找到了童年時期第一次摸到鋼琴,彈下第一個鍵時的回憶。

心底深處的一抹靈犀之火,被那「咚」的一聲琴音點燃。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她這一生最為不可或缺的事與物中,一定會有這些黑白琴鍵。

夏星眠醒來時,還是半夜。

雨仍舊滴滴答答地響在頭頂的帳篷,天仍是黑的,不過帳篷內比之前稍微亮了一點點。夜色從卷開的窗口透進光來。

陶野在她身側熟睡,頭微微偏向她,手握成拳放在臉前面,指間捉著她的一縷頭發。

夏星眠擡起手,想要把自己的頭發從陶野的手裏取出來。

可探到一半,猶豫了片刻,最後也沒取。

她就這樣安靜地凝望著陶野的臉。

夏星眠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剛剛那個夢。

或許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愛鋼琴,也喜歡以鋼琴為媒介演奏她心裏的音樂給世界上所有願意聆聽的人聽。

人總是想要找知音的。也總希望擁有觀眾,用觀眾熱烈的反饋告訴自己,她的理想並不只是孤芳自賞。

沒有哪個藝術創作者會不希望有更多的人來認可自己。

就像作家的書總想要出版。

就像畫家的畫總想要掛上展覽長廊。

可是……

可是如果陶野很在意……

夏星眠明白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所以她才會做這個夢。

她的大腦,在用這種方式,和她一生的理想做著告別。

這樣暗暗的割舍,是一種無意義的自我感動嗎?

夏星眠思索了一番,進行了否定。

因為她此時此刻,並不痛苦。

她知道她有舍不得,可是所有的舍不得都被另一種心情覆蓋了。

那心情叫做:我終於給了姐姐足夠的安全感。

看起來是她在給陶野安全感,是她在付出。但事實又不僅是如此。對於真正相愛的人來說,對方能夠開心,給予自己的心情反饋是另一種不可取代的情緒價值。

這也是她所收獲的切真價實的快樂。

陶野在岸陽的酒店裏曾經和她說過:她不介意她們之間公不公平,夏星眠是全世界她唯一不想用利益得失心去對待的人。

夏星眠覺得不是。

她覺得,陶野不是真的不在意公平。陶野是很清楚,無論自己付出多少,夏星眠都會和她愛她一樣地愛回去。

不是懷著不計較公平的一腔癡傻的愛,才無底線地寬容對方。

是因為足夠相信對方的愛,所以才不計較在感情的天平上,誰的得失更多一些。

陶野是對的。她沒有信錯人。

夏星眠愛陶野,的確,和陶野愛夏星眠一樣多。

夏星眠悄悄湊過去,在熟睡的陶野臉上很輕很輕地吻了一下。

她從沒想到,當她放棄理想的這一天,居然沒有任何冷徹心扉的痛苦。

反而因為能夠給對方安全感,而從心底裏覺得,她就該為了她這樣做。

“姐姐……”

夏星眠趴在陶野耳邊,輕不可聞地細聲呢喃。

“我以後,就真的只為你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