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陶野篇·燼

烈火燃盡

如果說陶野最開心的一天是在那不勒斯的街道,那麽她最不喜歡的一天,是暨寧音樂會舉辦的那一天。

她攥著入場券,坐在台下沉默的觀眾席。

台上流光溢彩如幻夢,而她被黑暗銜在嘴裏,看著眼前的光與熱,卻感覺自己擠進不去一點點。

她怎麽進得去。

她只是一個觀眾。

夏星眠出場了,坐在舞台正中央,獨奏。

女孩穿著精致潔白的晚禮服,往日眉眼間落魄的貴氣在此時都變成了真正的貴氣。

玉亭修長的脖頸,輪廓美好的纖細腰線,皮膚雪白好似雨後新洗的瓷器。

十指在琴鍵上起舞時,皓腕凝滿霜雪。

這一首曲子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陶野都在害怕。

折翼的飛鳥,終於重新振翅。她本應該為她開心。

可是,這就到了她該離開她的時候了嗎?

她真的太害怕了。沒有人看到,她怕得手指絞在一起,指尖都摳破了皮。

或許就是因為她這樣害怕,她開始慌不擇路。她不願再分出理智去想什麽可能不可能,她只想要留住她。

於是她主動去找樂團的人,拜托他們帶她去見夏星眠。

見到夏星眠後,她又主動問她,今天幾點回家?

她又說:早點回來。

她用了比平常多很多的「主動」。

夏星眠一見到她,神色一恍,眼底也有模糊的失魂落魄。幾乎沒怎麽思考,夏星眠就拋下樂團的老師和師兄師姐,向著她走來。

女孩細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手腕,說,姐姐,帶我回家。就現在。

陶野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覺得,夏星眠好像也在等她。

那晚回去,她和夏星眠通宵了。

臥室裏,只開著昏暗的暖色小夜燈。幾個小時前還在台子上高貴如天鵝的鋼琴演奏者褪去了裙子與內衫,伏身下來,晶瑩的汗珠從額角滑到下頜,殷紅的嘴唇意亂情迷地親吻她。

就如她們之前一同過過的許多個日日夜夜一樣。

如癡如狂,不知饜足。

在這樣的旖旎中,陶野抱夏星眠比往常要緊許多。

她從小到大的經歷不允許她擁有安全感,她對一個人建立信任的難度是普通人的千倍萬倍。

她不明白要怎麽樣才能說服自己真正學會相信面前的女孩。她也不知道要怎樣和她建立安全感的橋梁。

但為了夏星眠,她願意去學。

她試圖用擁抱她來學習。有多想留住她,就抱得有多緊。

她叫她:“小滿……”

夏星眠摟著她答應:“姐姐……”

“小滿……”

“嗯,姐姐。”

她叫她多少次小滿,女孩就回應她多少聲姐姐。

——我給你什麽呢?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那夜之後的第二天清晨,夏星眠就穿起衣服早早出門。陶野聽到臥室門的動靜,急忙把沒鏟完的雞蛋都鏟進盤子,滾燙的油星濺到了手也沒在意。

她端著雞蛋叫住夏星眠,問她去哪裏。

夏星眠說樂團有事。

她又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夏星眠神色匆匆地穿好大衣,說不確定,但她肯定會回來的。

她說注意安全。

夏星眠說好。

那便是她們最後一次面對面講的最後一段對話。

之後,本來說只是去一趟樂團的夏星眠打來電話,說自己又得出國,去意大利,一個禮拜後回來。

一個禮拜後,夏星眠說她又回不來了,要去維也納。

維也納她要待兩個月,她還說,維也納之後得繼續去往巴黎,時間恐怕要更久。

陶野不怕等,只要她能確定夏星眠會回來,她等多久都可以。

她還記得暨寧音樂會那晚,夏星眠第無數次和她承諾說:姐姐,我不會走。

她以前都會說「人都是會走的」「走了也沒關系」之類的話,是怕自己生出虛妄的期待。怕生出希望之後希望又落空。

可那晚,她卻十二萬分認真地對夏星眠說:“你要說話算話。”

或許那一刻,她就已經開始相信她了。相信她會給予她一個歸屬。

她懷揣著這份信任,只覺它岌岌可危,又被愛與癡傻牽引著,頑強不肯倒下。

甚至她在酒吧的舞台上跌落,摔得暈倒過去,在醫院醒來時沒有見到那個最想見的人從國外回來,她也沒有生氣。

哪怕這次意外再次誘發了她的哮喘,讓她又一回走到了生死大門前,差一點就永遠閉上了眼睛。

她的小姑娘在忙。

她只要等著她就好了。

陶野已經在終日的焦慮與不安中找到了最懂事的姿態。

她不去煩擾夏星眠,不和夏星眠亂打電話,不亂發信息,掐著時差,寧可自己熬夜也不妨礙夏星眠休息。

可即使這樣,即便她已經這樣的如履薄冰,她們之間,終究還是隨著不見面的時間一天天日積月累地增長,逐漸……越來越疏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