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寒酥有一些懵, 她怔怔望著封岌,不知自己是不是還在夢裏。或是說剛剛的夢太真切,余夢未消。
封岌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問:“還沒睡醒?”
寒酥眨了眨眼, 徹底清醒過來。她想要坐起身, 封岌握住她的腰身, 將她扶起來。
封岌皺了下眉, 岔開了話題:“待在這裏太無聊,睡了多久?”
寒酥敏感地覺察到封岌故意岔開話題, 她笑笑, 也很自然地順著他接話:“一個多時辰吧。”
兩個人又說起別的話, 仿若封岌從未問過那個問題。
寒酥偏過臉去望向封岌, 見他似乎在沉思。
——戰事未結束暢談勝仗之後的事情是軍中的忌諱。軍中默契地認為這樣暢想安排會不吉利。
更何況, 封岌至今也未下定決心日後的路。
身在高位想要全身而退並非易事,而他又有不願與皇室牽扯的理由。
罷了, 封岌暫時不去想。
戰場上待了十幾年, 他已經習慣了活在當下。他寧願將全部心神先用來結束這場戰爭。
傍晚,寒酥與封岌吃過東西, 在村子裏散步消食。村子裏的人或坐在家門口做活計, 或三三兩兩在路邊樹蔭下乘涼。他們瞧見了封岌, 臉上也是淳樸善意的笑容。
落日逃到群山後之前, 折射出最後的刺眼亮色。寒酥帶著封岌走向樹蔭下,去那裏避暑。
幾塊圓滑的石頭放在樹下,平日裏村裏的百姓常常坐在這裏嘮家常。此刻寒酥與封岌坐在樹蔭下, 望著風吹垂柳的罅隙間斑駁的落日余暉。
不遠處幾個村民說著自家的趣事, 談笑聲被風送過來。他們說著誰家又揍了孩子, 誰家兩口子大半夜跑到大街上打架, 誰家的孩子不孝順……
寒酥聽著那些再尋常不過的家常話,唇角帶起笑容來,讓小胡子也跟著輕翹。
封岌轉過臉來,望向她眼睛裏柔和的笑意,道:“沒想到你喜歡聽這些。”
“聽著感覺很真實很幸福。”寒酥說。她又抿唇笑了一下,說:“小時候我就喜歡跑去聽別人家的閑事,還幹過蹲在人家墻外偷聽的事情。”
封岌有些詫異,上下打量著寒酥。她向來待人待事疏離,並不多管閑事,封岌完全想不到她小時候會喜歡做這樣的事情。
寒酥頗為感慨地說:“可是被父親發現了,他說我這是小人行徑。不僅把我揪回去讀書,還要罰我思過。”
封岌雖然沒見過寒酥的父親,但是大概能想象出一個注重家風骨氣的儒雅又剛烈的讀書人形象。
寒酥偏過臉來,單手托腮望向封岌,問:“將軍呢?瞧著將軍聽這些事情也從來不厭煩。”
“小時候也常聽。”封岌道。
這次換寒酥有些意外。她知道封岌出身於低層,今日權勢地位都是他自己一點一點掙回來的。可是她還是有些難以想象封岌小時候會和一群村婦聚在一起……
封岌無奈地說:“陪我母親。那時候母親就喜歡茶余飯後和街坊四鄰地聚在一起說話,尤其是傍晚的時候。就像現在這個時辰。等回家的時候天都要黑了,父親不放心母親走夜路,他又要賺工錢養家,總讓我陪著。”
寒酥訝然,喃聲:“沒想到……”
後半句話,她覺得不太合適,沒說。
封岌知道她想說什麽,他說:“我母親以前性子不是如今這樣冷。”
寒酥遲疑了一下,問:“是因為你父親去世之後,才慢慢變了性子?”
封岌頷首。
寒酥沉默了一息,感慨道:“將軍父母的感情真好。”
不遠處的幾個婦人不知道說到了什麽,忽然一陣爽朗的哈哈大笑。笑聲傳過來,將愉悅也傳過來。
寒酥好奇地望過來,也隱約聽見了她們的對話。
“你就吹牛!牛吹跑了,看你家以後怎麽耕地!”
“我真沒吹牛,真的五次!”
一陣噓聲,帶著你懂我也懂的怪異笑意。
寒酥皺眉,沒太聽懂他們在說什麽。
封岌卻輕笑了一聲,他站起身,朝寒酥伸出手,道:“去溪邊走走。”
寒酥也跟著站起身,卻沒將手遞給封岌。她正扮成男子的模樣,和他拉拉扯扯像什麽話?
兩個人朝村東的小溪旁走去,一路上陸陸續續地遇到些村裏的村民,個個都是一張笑臉。
落日的流光漸消,東邊的青白慢慢卷來遮了大半個天幕。當最後一點日光消失不見,夜色徹底到來時,兩個人到了小溪旁。
小溪潺潺,水流歡快地流淌著。
寒酥立在小溪旁,看星河的影子掉進潺動的水面上,隨著水波而晃淌。水不可倒流,時光不可倒退,一切都在往前走。
寒酥握了握自己的小臂,輕嗅沾了小溪甜味的夏日夜風拂面。
封岌將身上的外衣解下來,披在寒酥的身上,寒酥回頭望向他,他正垂著眼睛給她整理外衣肩上的褶痕,他說:“當心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