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還沒亮時,沈約呈便起了,匆匆趕往封岌住的銜山閣。他對義父十分敬重和感激,怎奈義父這些年都忙於征戰,不在眼前。如今義父回來了,他自然要趕過去侍奉。

剛一進院子,沈約呈便看見家裏前一陣剛給父親換的嶄新架子床被擡了出來,放在院中。

“怎麽擡出來了?要換成什麽樣子的?”他詫異問。

“將軍這麽多年在外面行軍打仗,很少睡床,覺得高,睡得不習慣。也不用換床,只留著底架即可。”長舟解釋。

沈約呈點點頭,一邊往裏走,一邊問:“父親可起身了?”

長舟道:“將軍一個多時辰前就起了,練了一會兒武,眼下正在書房裏。”

沈約呈訝然,轉頭望向東邊。晨曦的微光剛剛冒頭,旭日還躲在山巒後未升起。他已經比平日早起了,可父親居然已經起身一個多時辰了?

沈約呈心裏生出慚愧。

待到了書房,看見義父翻閱書冊的身影,沈約呈心裏更覺羞愧。父親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剛經歷了家中變故,帶著寥寥無幾的野兵拼死抵抗北齊敵軍。而他……

“為何在外面傻站著?”封岌開口。

沈約呈回過神,趕忙走進書房,恭敬道:“父親,您這次出征帶著我吧!”

封岌又翻了一頁書,眼睛也未擡,問:“怎麽突然想從軍?”

沈約呈抿了抿唇,低聲道:“父親辛苦,我也想像父親一樣為大荊做些事。”

他明明打算今日與父親說自己有了心上人,可見父親歸家也不得休,便開不了口。

封岌這才擡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沉約呈。

封岌認下這個義子,一是因為他的親生父親死得慘烈令人動容,二也是振軍心之用。這些年封岌幾乎不在家,而自己母親又是不問世事的性子,沈約呈留在府中被大夫人照料長大。

雖然這些年不在家,可封岌對府中事一清二楚,知這義子品行端正讀書也不錯,也算欣慰。

他道:“你親生父親少時聰慧,若不是早亡,必要登殿高中。”

聽義父提到親生父親,沈約呈不由正色起來。

封岌卻突然思及沉重過往,沉默了片刻。他繼續道:“你父親體弱文秀又手無寸鐵,卻依舊不畏北齊敵軍手中長刀,血竭而亡。”

“不管是我還是你父親,又或無數埋骨戰場的先輩,之所以不畏生死,所謂的不過是身後的家人和後輩享平安縱喜樂。你喜歡讀書,自該與聖賢書為伴。”

沈約呈急說:“可我想……”

“守衛家國並非只有上戰場一種選擇。文臣武將向來相輔相成,如今重武輕文已現弊端,國中正是缺文臣之時。”

封岌微頓,睥著面前青澀的少年,道:“一腔奮勇,不敵正確的選擇。”

沈約呈誠懇道:“謹遵父親教誨。”

封岌已經收回了視線,繼續翻閱兵書。

沈約呈想了想,走過去幫忙仔細研墨,又將書案上的幾本書工整擺放好。

封岌在書房看書看了一個半時辰,便起身去看望母親。沈約呈亦跟去。

他能過去陪伴,老夫人自然高興。平日裏這個時候她都會誦經,今日將經書撂到一旁,面帶微笑地跟兒子說話。她有心想和兒子多說說話,只可惜自己整日待在屋子裏竟是沒什麽趣事可講。她願意多聽聽兒子在外面的經歷,不過封岌報喜不報憂,總是三言兩語帶過一次次兇險。

穗娘從外面進來,在她身後跟著的侍女將幾碟小點心放在桌上。

“距離午膳還有些時候,用些點心。”穗娘笑盈盈道。穗娘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跟了老夫人一輩子。封家最初都是平頭百姓,可老夫人卻是大家閨秀出身。

老夫人看了一眼,道:“我不喜歡這些甜膩的東西,嘉屹你用一些。”

穗娘趕忙說:“不是廚房送過來的。瞧我,二爺回家高興得竟忘了說。這是三房那位表姑娘送過來的。老夫人您忘了上個月您嘗過,還誇過味道不錯。”

老夫人想起來了,點點頭:“是個有心的,知道給各房做不同的口味。”

老夫人吃素、不喜甜,寒酥送過來的點心不僅不沾葷腥,也減了用糖。

老夫人拿起一塊來嘗,只咬了一小口,就點頭再贊:“是個手巧的。”

封岌看向桌上的點心。三碟,一碟蓮花酥、一碟佛子笑,還有碟不知名的碧綠糕點。

封岌微眯了眼。

寒酥曾坐在他懷裏,仰著一張帶笑的面頰,對他說:“將軍,等以後我日日給您做點心。”

——那是她逃跑的前一天晚上。

封岌拿了一塊佛子笑來嘗,不甜,卻有沁香慢漾。就像她不笑時的樣子,清清冷冷如枝頭雪。

他再嘗一塊蓮花酥。蓮綻的形狀,隱約有她笑時的瀲灩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