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元祐元年六月初一, 乃先帝駕崩一周年的祭日。

因皇陵所在的天壽山與京城隔了九十多裏地,五月二十八這日,戚太後、元祐帝便率領京城文武大臣以及一眾皇親國戚出發了, 前往皇陵準備祭奠事宜。

六月初一這早,祭奠大禮正式開始。

華陽、南康兩位長公主, 就站在戚太後、元祐帝身後。

如果是在京城,華陽想起父皇的時候已經不會再落淚,此時站在父皇的陵墓前,無須刻意,那眼淚便自然而然流了下來。

可到底已經過去了一年, 華陽的悲緒更像一條潺潺流淌的平靜溪水, 只是拿帕子擦著淚, 並沒有哭出聲音。

戚太後、元祐帝也是如此, 反倒是南康哭得最為傷心,趴伏在地上,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最後被人扶走了。

目送她被宮女攙扶遠去的背影, 元祐帝心情復雜地看了眼姐姐。

華陽遞給弟弟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

雖然南康這種哭態顯得她與弟弟的孝心不夠深厚,可讓華陽為了與南康爭鋒而故意趴到地上嚎啕, 她是真的做不到。

元祐帝也是這麽想的, 甚至他剛剛也差點哽咽起來,卻被南康那邊的動靜嚇了一跳。

初三黃昏返京,當晚華陽留宿宮中。

姐弟倆陪戚太後吃的晚飯, 飯後, 元祐帝表示要送姐姐回棲鳳殿。

真到了棲鳳殿, 姐弟倆屏退宮人, 坐在次間榻上親昵地說話。

屋裏擺著冰鼎, 涼涼爽爽的,元祐帝跟姐姐抱怨的第一樁,就是南康的哭法:“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叫咱們倆難堪!”

繼位已有一年的元祐帝,在外已經習慣用朕自稱,也就是到了親姐姐面前,才改回了舊稱。

華陽笑道:“我倒覺得她是真哭,你想啊,自打豫王造反,她娘連麗嘉貴太妃的封號都沒了,她雖然封了長公主,在京城的地位卻遠不如從前,恨不得連門都不出,相比父皇活著的時候,她能不委屈?”

元祐帝對南康可沒有一點同情:“豫王變成那樣,還不是貴太妃縱容出來的,南康跟豫王托生在一個娘的肚子裏,只怪她倒黴。”

華陽心想,養不教父之過,豫王無能,父皇、林貴太妃都有責任。

但父皇是皇帝,宮裏無人敢指責父皇的懶惰,這個時候皇子皇女會變成什麽樣,就只能指望後妃。

顯然,她的母後不但聰慧遠勝於林貴太妃,教養子女也比林貴太妃用心多了。

當然,華陽沒必要跟弟弟掰扯這麽細。

“你這半年過得如何?”華陽捏起一顆荔枝,一邊剝殼一邊跟弟弟閑聊,“姐姐這半年一直在府裏服喪,對別人沒什麽好惦記的,就想著你。”

一提這個,元祐帝整個人的精氣神好像都被抽走了,憊懶地靠到旁邊的窗台上,目光無意識地被姐姐剝荔枝殼的纖纖玉手吸引,嘴上道:“太累了,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讀書,吃過早飯去朝廷坐半個多時辰,之後聽閣老們議事,然後再去讀半個時辰的書。晌午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起來繼續讀書、練武,晚上陪母後用膳。你知道的,以前母後只是檢查我功課,現在還要拿折子讓我分析。”

元祐帝連窗台都不靠了,整個人攤平在榻上,可憐巴巴地仰望著怡然吃荔枝的姐姐:“姐姐,我好累啊!”

換成陳敬宗這樣,華陽肯定不會心疼,可弟弟才十四歲,也是偏清瘦的身形,俊秀的臉上仍然帶著幾分青澀稚氣,他逞強也就罷了,這會兒露出疲憊的一面,華陽做姐姐的,哪能一點憐惜都沒有?

她問:“現在每日都要開朝會嗎?”

元祐帝哼了哼,點點頭。

父皇那時候,每個月只初一、十五開朝會,陳閣老與母後都沒話說,輪到他,陳閣老與母後就欺負他年少,要求他天天都上朝。

華陽看著弟弟眼下的淡淡青黑,笑著出了一個主意:“天天上朝確實辛苦,大臣們也不是日日都有事要稟奏,不如過陣子你裝病試試,跟閣老說說心裏話,哄閣老同意減少朝會的次數,再由閣老去說服母後,這事就成了。”

元祐帝:“他們倆總是一條心,閣老能偏幫我?”

華陽:“之前你不是跟我說,閣老現在對你寬和多了嗎?”

元祐帝:“小事上是寬和,減少朝會次數這種大事,他肯定不會聽我的。”

華陽:“你不試試又如何知道?閣老、母後對你嚴厲,無非是希望你能成長為一代明君,但也會把你的身體放在第一位,只要你說出自己的辛苦,他們絕舍不得對你拔苗助長。”

上輩子,母後、公爹都是嚴厲的性子,弟弟從小被二人嚴加管教,便是心裏有什麽煩惱委屈也不敢說出來,直到這年秋天真的病倒了,公爹才率先妥協,改成只在每個月逢三、六、九的日子召開朝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