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今天上工又被安排了除草的活計。

下了兩天的雨,土裏的雜草長得飛快,有些都已經長得有一根手指頭那麽長了。

江又桃現在是看到這些草就覺得討厭。

她覺得這一天一天的,都在除草了,往往是這片地裏的草剛剛除完,最開始除的地方又長出來了。

看到了江又桃臉上的煩悶,蔣四嬸笑著說:“你別嫌除草煩,等再過十來天秋收,你就會懷念起拔草的時候了。”

秋收是最累的,不僅要跟天搶時間,還要跟地裏的莊稼搶。

秋天雨多,下雨就啥也幹不了,成熟了的莊稼只能爛在地裏發黴。而秋天大部分糧食都已經成熟了,人要趁著莊家還沒脫落在地裏的時候把莊稼收回來。

天剛剛亮就要下地,吃飯都是在地裏吃的,晚上天黑了才能回家。夜裏還要有人去地裏巡夜。莊稼一熟,那些小偷小摸習慣了的人就藏不住了,每年都有生產隊抓到夜裏偷糧食的賊。

想要像現在這樣悠悠閑閑的幹活,中午還能回家吃頓飯睡一覺是不可能的了。

江又桃從來沒有下過地,但她的同學有很多從農村來的,她們會講秋天收糧食時的辛苦,江又桃對這多少是知道一點的。

江又桃拔起一根竹節草丟在一邊,問蔣四嬸:“那咱們搶完收,到了冬天,咱們是不是就能休息了?”

據說東北的冬天可冷了,雪下大的時候門都能被堵死呢。那麽冷的天還要上工,江又桃想不到要做什麽。

蔣四嬸嘲笑江又桃的天真,她指著玉米地盡頭的一根根綠色的植物給江又桃看:“瞧見沒,那是麻,等雙槍過後,村口有個大坑你知道吧?就裏頭有水的那個坑,到時候咱們要把這些麻都砍了放到那個水坑裏漚著。等到了冬天,再把那些麻杆打上來,把皮剝下來,咱們這些婦女就去隊部邊上的那個大房子裏搓麻。”

“一天能拿五個工分。賺個一毛來錢。男人們更苦,到了冬天他們更不能閑著了,他們要刨凍糞,把凍糞往地裏運。風大沙大的,刮在人臉上,能把人的臉刮出血。他們工分高一點,有八個。”

蔣四嬸的語氣平淡。這是她們每一年都要幹的活,多少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她已經習慣了。

可江又桃聽在心裏,她卻覺得有一塊大石頭堵在她的心裏,怎麽也消不下去了。

她成長的年代,科技已經相對發達了,化肥農藥以及各種高產糧食的產出讓種田變得輕松了起來。

她上大學時有很多北方的同學,據他們講,到了冬天,他們屋裏生了爐子有了暖氣,一個冬天可以過得很愜意了。

外面風沙大雪大也不要緊,全幅武裝出去一趟並不會影響到什麽。

可這才是七零年代,全國上下都處在無法吃飽穿暖的時候,農民沒有出路,就指著地裏的出息生活,於是哪怕是寒冷的冬天,零下幾十度的冬天,他們也不能歇著。

蔣四嬸拔草的動作很快,她沒像江又桃一樣帶手套,她的一雙手上厚厚的都是繭子,指腹的肉是裂開了又愈合後形成的一道道黑褐色的傷口。

這種傷口最難清洗,就算用鋼絲球擦,用肥皂洗衣粉洗都洗不出來原有的顏色。總是黑黑的,黃黃的。

江又桃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看到這樣的手了。

她低頭專心的拔草。

她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特別適合用一句後世網絡上流行的話來概括,那大概就是:明明自己也過得不盡如意,卻依舊見不得人間疾苦。

江又桃深知自己現在的生活其實已經比很多很多人要好了。

江又桃不敢想象若是穿越到這個年代,沒有帶著吃瓜系統,她恐怕早就崩潰了吧。

蔣四嬸沒有察覺到江又桃內心的復雜,她帶著羨慕的口吻說:“還是你們城裏好,有國家供應的商品糧吃,就算啥也不幹也不會餓肚子。”

張二嬸接話:“那是唄,要不然怎麽會有那麽多的人削尖了腦袋也要進城呢。”

江又桃沒有說話,也沒有問她們為什麽種田那麽辛苦不用化肥之類的何不食肉糜的話。

這年頭的化肥廠很少,並不能供應到全國農村,柳樹溝地處偏僻,顯然不是化肥廠要供應的對象。

因為這件事,中午江又桃下工的時候還有些悶悶不樂。

顧念薇極少見到江又桃這樣,便問了。

江又桃把她從蔣四嬸那聽來的事情跟顧念薇講了,末了她說:“種地真辛苦,一點兒也馬虎不得,從年頭忙到年尾,收入也就夠糊口,真難啊。”

顧念薇沉默了。

她跟江又桃一樣,也是在富裕和平的年代出生長大的,而且蔣四嬸說的那些生活,她去年都是經歷過的。那種辛苦,她已經體會過了。

可她卻無能為力。

她囤了很多物資,囊括了吃穿住行,可卻沒有肥料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