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第2/3頁)

公孫景逸討了個沒趣,倚著門廊觀察他。

為這殯禮,唐二哥今日穿了一身寡黑色,左手虛虛攏著腹,右邊那條膀子背在身後。這獨臂大俠的姿勢一般人做了絕對不好看,像比如他爺爺,兩手往後一背,只會顯出背駝得厲害。

唐二哥竟能像勁松一樣,站得筆挺挺的,獨臂還獨出了矜貴,獨出了站在山巔自悟自省似的大胸襟。

公孫景逸偷瞄著學了學,照貓畫虎還沒學到樣子,一旁的小廝眼尖,一個箭步躥上來了:“少爺背上癢?您別這麽撓,小心膀子蹩了筋,小的給您撓!”

嚓嚓幾下,把大少爺的學心撓沒了。

他又扭頭問席家的管事:“你家爺呢,今兒還上島不?要是明日才上島,我捎你們一程。”

管事的滿臉愧色:“這趟出行,先是少爺急病,後腳鈴鐺姑娘又出了這事,事事不順當,帶這麽一身衰氣上神山,實是不敬,我等便不耽誤大夥兒的工夫了,少爺的意思是我們走陸路先行回天津罷。”

公孫景逸聽樂了:“你家少爺坐船坐怕了是吧?”

管事叫他笑得牙根發酸,訕訕應付了兩句,張羅著擡靈柩上車。

車軲轆慢悠悠地碾過磚石,行人看見這車拉著棺,隔老遠就會避開,巷子裏空落落的。

晏少昰目光隨著那車行了一程,吩咐廿一:“派人跟著,看看他家下人一路上喪儀規不規矩,言行中有沒有侮蔑屍體。”

他還惦記著唐荼荼那點沒由來的猜疑,今兒觀這殯禮,不像寵妾該有的排場,若非是席公子喜靜,不喜歡大操大辦,底下就一定藏著別的文章。

唐荼荼仔細一想,恍然,下人的態度其實是主家平時的態度,人前再怎麽演,人後的態度才是真的。

此處是蓬萊縣侯的別院,席四少爺剛下船那天就是被這家的馬車接走的,聽說兩家是故交。

院落大小和她家縣衙後院差不多,精致的程度卻是一個天一個地了。

盛朝承平已久,別說是武官想討個侯爵,連宗姓封侯都得論資排輩了。縣侯雖是個虛爵,沒食邑,然能在先帝爺手裏邊封了侯的,壯年時必定軍功赫赫。

“人都說嘛呢?‘兒孫滿堂是福’,兒孫多了才叫家門興旺——縣侯那身板多壯,你們是沒見過,年輕時八房姨太太都能排開,也能生,一氣兒生了八個兒子。奈何老太爺占盡了鐘靈毓秀,兒孫沒一個長進的,家裏又不會經由營生,光靠老頭那點俸祿怎麽夠吃?全靠席家接濟。”

唐荼荼:“……接濟?”

“就是送錢,席家每年起碼給老頭送這個數。”公孫比劃了五根指頭,唐荼荼琢磨應該是五萬兩的意思。

晏少昰噙著點笑瞥他:“你家沒送?”

“二哥,這話可不興亂說!”公孫景逸差點跳起來,一副受了大冤枉的樣:“我家除了兵就是地,兵用的是軍費,種地說白了還是要養兵,軍費那是決計不敢碰的!”

“唔,原是這樣。”晏少昰噙著的那點笑沒落,很細致地打量了打量他,不知這小子是裝模作樣,還是真不清楚家裏的營生。

這笑直把公孫驚得寒毛直豎,那感覺,就跟黃鼠狼站在你家窗口瞭你似的。

而他是縮在籠子裏瑟瑟發抖的老母雞。

唐荼荼還想了解了解漕司是怎麽給縣侯送錢的,一個在天津,一個在山東,送錢有什麽用?公孫卻閉緊嘴巴不肯再說了,警惕非常。

別院裏,眉雋慢悠悠地哼一支江南小調,她也天生一條好嗓子,可曲的尾腔漸漸帶了幽怨——公子聽巧鈴鐺唱曲的時候,總是含笑注視著巧鈴鐺,輪到自己唱曲了,公子卻在眼上蒙著白布,斜斜躺在榻上,看她一眼也不願。

是她唱得沒鈴鐺好嗎?還是少爺聽曲思人?

眉雋胡思亂想著,她練琴十幾年,分著心竟也沒錯半個音。等又彈了兩曲,少爺終於摘下了遮眼的白布,原來是在敷眼,藥液把布條滲得發褐。

到底是聰明人,一看眉雋噘著嘴,席天鈺心思微動,便知道這姑娘在想什麽了,溫溫柔柔嘆一聲:“與一個死人計較什麽?她唱得再好,眼下也不如你了。”

眉雋先是心裏一輕,她與巧鈴鐺爭了太久,得公子一句誇也覺得受寵若驚。

可眨眼間,這一點點輕快轉成了涼——巧鈴鐺昨兒沒了。

她被話裏的“死人”兩個字驚了心弦,連懷裏的琵琶都沒抱住,乒一聲,琵琶落地,四根弦的震鳴狠狠刺著耳。

眉雋忙告了個罪,抱起琴慌慌張張退出了小閣。

席天鈺嘴角捺下來:“冒冒失失的,不像話。”

他挑了根細毫,鋪開紙,畫了兩個水汪汪的圓,提筆上彎,下彎,漸漸畫成了一雙眼,像記性不好似的,很是費勁地思量了半天,才補上鼻梁嘴唇、臉型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