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第2/3頁)

每逢這兩季,皇後總是要移駕桃塢別宮去靜養,就在皇宮北面的臨都山上,那座別宮幾近天然,不雕樓琢石,不修剪花樹,皇家也沒人愛去那兒賞景,冷清得像座庵堂。

山風卷著她身上的熱乎氣越來越薄,每年入夏時回宮,渾如菩薩被扯回了濁世,文帝每每見她的第一眼總是不敢認。

好在,他們總歸是夫妻。

“啊呀!我看見二哥的旗啦!”常寧公主踩在殿門門檻上,高舉著手臂揮手絹,“二哥!二哥——!”

“公主快下來,儀容不可亂。”女官怎麽也勸不住,踟躕了一會,盤算著該在主子面前展露自己嚴苛負責的模樣,便又豎起了眉梢:“您快下來,悖了綱常禮法,該叫殿外的奴才們笑話您了。”

她才剛板起臉,坐在寬椅上的皇後轉眸瞧了她一眼,黑黝黝的瞳孔鎖住她,牽起一絲笑。

冷颼颼的。

女官一怔,後背涼汗簌簌下,連忙跪下了,雙膝磕在地上,才想起來皇後哪裏能看見?分明是個半瞎啊。

頭頂的聲音悠悠問她:“你叫什麽?常寧身邊的女官換人了?聽著聲兒變了。”

那女官慌了神,忙細聲細氣回道:“奴婢蘭鶯,原是尚儀局的,娘娘久不回宮,貴妃便命我……近身伺候公主,勸教公主規矩德行。”

這話說得糊塗,字字揀著皇後不愛聽的說。

文帝立刻沉了臉,他和了多少年稀泥,最知道話該怎麽說,當下截過話來,活脫脫一個寬慈老父親。

“常寧年紀漸長,還是沒個定性,身邊伺候她的沒一個上心,鎮日拿宮外好吃的好玩的攛掇她出宮瘋玩——待今秋,常寧過了生辰有了食邑,便要出宮開府了,她這長女總得給後頭的姊妹做做表率,天天胡鬧,不像樣。”

他說得有十分的道理,臉上卻露出了一點窘促。

皇後沒看見,卻沒聽漏,慢吞吞道。

“蘭鶯,聽著就是個鄙賤名兒,做女師怕是不夠格。我瞧你與公主相處親密,也不好枉費貴妃一片心意,就收你入長樂宮,做個侍婢罷。”

侍婢?!

那女官臉上血色褪了個幹凈。

又聽皇後含笑說:“既跟了新主,再留著舊主給起的名兒不合適了——常寧,你有什麽吉利詞,給她起一個罷。”

“好呀好呀。”常寧一下子聽樂了,她被這女官攆著腳跟訓了半個月,好像自己行走坐臥哪哪兒都不對,吃喝穿用都是錯的,每天“公主不該這樣,公主那樣不對”,聽得她倆耳朵起繭,煩透了。

便居高臨下睇著蘭鶯,小拇指一指她。

“那你以後就叫‘從善’吧?棄惡從善,棄暗投明嘛。以後跟著本公主,事事要刪繁就簡,別惦記那些破規矩了。”

說完一轉眼,看見父皇面有不睦,小公主立刻巧笑倩兮,湊過去哄父皇:“什麽綱常禮法的,牛鼻子太傅天天教還不夠,我在自己個兒家裏還要聽這個?要我說,什麽綱常都不如父皇重,常寧只需知道好好孝順父皇和母後就是了嘛!”

文帝哈哈大笑,常寧又扮了好一會兒的小棉襖,逗得皇後眼裏的不虞也散了。

帶著捷報班師回朝的都是武官,亦有邊將,進宮門得一重一重的搜身。等了一刻鐘,人才進了大殿,常寧高興地合不住嘴,強作鎮定地坐在椅子上。

哥哥在城外官驛休整過,看不出車馬勞頓的疲憊,一雙眼精光熠熠。出征時穿出去的明光鎧淬了炮火,胸前護心鏡和一副肩甲亮得灼人,愈襯得他神采英拔。

晏少昰朝著上首跪下,稽首一禮後端正跪直,沉聲道。

“兒臣有罪,半年來犯了三錯,一錯錯在擅改北境邊防,因一件私事喬裝進入勝州,落於險境,勞累大軍援襲;二錯,兒臣為出奇制勝偽造聖旨,此事已在呈給父皇的密信中詳述因果。”

“半年來,將士的兵鋒擋不住蒙古鐵騎,全靠火炮震懾,期間耗費火炮不可勝計,幾百萬軍費余不足一,勞民傷財是最大錯。萬幸收復了失城,斥逐強敵於關外,兒臣此次代父皇出征,姑且算是沒丟父皇的臉。”

文帝差點叫他一番話說得老淚縱橫,連連喚起,親自下了龍椅,牽他到皇後跟前,好叫皇後近近地瞧瞧兒子。

一頓晌飯,文帝破天荒地把自己灌了個半醉,又催兒子趕緊回府好好歇歇。

“眾卿家都等著見你,明晚咱們宮中設大宴,叫那群老東西看看我兒英姿!”

晏少昰笑著稱是,跟母後和常寧敘了幾句話,太子送他出了宮門。

朱雀大街上是沸沸揚揚的全軍宴,是盛朝幾十年沒有過的大陣仗——每逢戰事了了,全城的商戶會集資大宴三軍,各家酒樓食肆飯菜大雜燴,滿城老百姓供出來的桌椅侵街占道,露天的席面能從中城十二坊外一直擺到南城門去。幾萬兵士聚首吃喝,三十丈寬的大街留不出一條暢通的車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