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第3/4頁)

陸明睿指著沙盤分析:“東西中三路,西邊勝州之戰一觸及分,東邊,咱們上馬關更是半年沒打過一場像樣的仗,因為元人算得清楚,即便攻下上馬關,大同與保定立刻回包,京城九大衛營何曾缺過兵?一向外頂,元人照舊拿不住上馬關。”

“而元中路,二十萬大軍一直試探著大同,好不容易逮著機會,眼看關隘撕開了口,城內火炮成了廢鐵,一旦攻下大同,便如鋼刀插入我中原腹地,將東西各省攔腰斬斷——要是諸位將軍領兵,會放過大同,攻咱們一個小小的內關?”

他年輕,思路快,一群老將還沒理清話裏的意思,幾個年輕的將軍已經露了踟躕。

“可是上馬關一旦破了,皇上受驚,怹老人家龍體受得住麽?”

陸明睿急得直拍桌:“蠢貨!江山危矣,你滿腦子竟想著皇……!”

桌案上的鎮紙一擊。

陸明睿沖上頭頂的火硬生生被按了下去,回頭怔然地看著二殿下。

晏少昰目光環視眾位年輕的將軍。

這群小將軍都是將門子弟,自小習得一身好武藝,少年高中武舉,不是狀元,起碼也得是個探花,被家裏父祖推到禦前,做八年十年的侍衛,成就一個少年將軍的美譽,再來戰場上蹭點戰功,攢幾個敵將的人頭,待加官封爵,就會有一眼望到頭的、富足美滿的後半生。

咱們盛朝的兵,怎麽變成這樣了……

晏少昰似被巨大的悲愴迎頭敲了一棍,頭疼得臉色一白,裝作掩面咳了兩聲,才穩住聲音。

“昔日,太|祖皇帝與諸位將軍的祖宗爺,於軍機閣繪制萬裏軍陣圖,排布北境五十萬兵馬,沿長城圈定九邊重鎮,內豎高墻,外聚番民,將整個北境布成了銅墻鐵壁,料想,能福澤後世千年。”

“當年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將相後人,怎麽全是懦夫胸襟?”

懦夫二字砸下來,十幾位主將副將臉色大變,慌忙道“殿下息怒”。監軍站在最前頭,首當其沖,被他喝罵得倒退一步,面紅耳赤,伏著頭不敢喘氣了。

“你等食的不是君祿,每一分薪餉皆是百姓奉養,別天天將‘皇上’掛在嘴邊,大盛的天子也不會因為這點子事受驚——此事不必再議,出兵,將他們打回老家去!”

監軍逼出一句“殿下三思啊”,卻陡然見二殿下目光射向他,那雙因病氣而疲倦的眼竟殺氣騰騰的。

監軍一個寒噤,連忙應了。

元中路主帥速不台,是早年隨成吉思汗統一了蒙古各部的開國大將,說其人“攻無不克”,倒不至於,但這是蒙古少有的謀將。

年紀越大,越惜命,遠遠地坐鎮烏蘭察布後方,開戰半年,這老將每回派上場的副將都像是拿骰子骰出來的,有時三五支散騎試探,有時拿投石炮騙他們的火炮,用一點小傷亡換盛朝的火炮數據。

短短兩月,他將盛朝所有火器的威力、射程摸了個透,很快,元兵東中西三路,都再沒有拿臉貼過火炮了,踩著盛朝火炮的最遠射距,拿投石炮轟幹凈大同城外的防禦工事便撤。

因為元人以騎兵取勝,一旦戰起,最怕壕溝與拒馬。而投石炮砸出的深坑,大同卻不敢一直坑著,得出關去填平,再補好被砸壞的烽燧,半年下來不堪其擾。

代親王世子拿著千裏眼,極目遠視,看見北邊一片黑壓壓的蟻群只覺膽寒。

兵馬以十萬數計時,人是看不清的,會成一大片浮在地平線上的黑雲,那片黑雲極速推進,再有一日就是兵臨城下的死局。

他快步走下城墻,疾聲問:“父王怎麽說?”

二弟苦笑:“父親的脾氣,大哥還不知道?他說失了大同,他就是千古罪臣,就算逃回京城也得被皇帝老兒拘禁到死,那活得多膩?他就坐鎮府台,哪兒也不去,要是守不住了,咱父子幾個就一起上路。”

親王世子四十來歲人了,被這話逼出兩眼淚來,拍拍二弟肩膀,匆忙點將去了。

長城一破,就成了一道漏沙的口,先鋒營只能沖出長城去打仗,調集幾萬民夫修補長城,哪怕是修補成錯落的二道關,讓元兵繞半個圈,也比讓他們暢通無阻地攻進來好。

只要拖累元兵的行軍速度,拖長他們的補給線……才能有等來援兵的機會。

外關的鐵火彈已經打空了,只剩稀稀拉拉的泥彈土彈,填藥少,落地能轟死轟傷二十個敵人就算賺。元兵與他們作戰半年,對這疲軟的反擊陣勢再了然不過,幾萬探馬赤悍不畏死地沖,怎麽也打不絕。

草原上狼煙不斷,那是一個個被踏平被碾碎的民屯,卻等不到一個救兵了。背後的巨獅稍一顯疲弱,這群依附著盛朝的番邦小族就沒了立足之地,被蒙古鐵蹄踐成了泥。

可他們沒處去了,無數難民負老攜幼,朝著大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