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運河上本就少有風浪,北方河道三十來米寬,到了水澤旺盛的南邊,河道更寬,容易漲水改流的河段早早被掐斷了,幾十年沒聽說發過水災。這一艘接一艘摩肩擦踵似的船,就算誰家不小心翻船了,同行的搭把手也能救上來。

饒是如此,唐荼荼還是買了兩條紅背大錦鯉,錢是她付的,祝娘和兩位舅舅南下的這一路平平安安。

二百兩銀票她掏得不眨眼,直把傅九兩笑得,財迷變大方了。

唐荼荼才不理他。

河道兩旁的水上人家全是旌旗招搖的大鋪面,酒樓、客棧與賞景的雅舍連成排,許多文人都坐在樓上吃酒,賞這一年一見的開河典。

雅間裏擺了兩桌酒,靠墻那一桌全是生客,是華瓊生意上的朋友,在疫情時也幫忙出了力。唐荼荼認了個臉熟,還沒把人名和各家做的生意對上號。

三斤重的錦鯉王,大圓盤都裝不下,廚子做成了錦鯉越龍門的造型,油炸時把魚的頭肚先進鍋,炸定型了,再入後半尾,好叫魚尾高高翹起,再點綴上胡蘿蔔丁和豌豆,紅是紅綠是綠,醬汁鮮亮,漂亮得讓人不忍下筷。

真下筷了,才發現也就那麽回事,錦鯉肉質一般,沒有塘養的正經鯉魚好吃。

唐荼荼偏頭去看,遠處青山如黛,河上波光粼粼,千百條船下水的場面全入窗成景。

龍船是宮中買辦的,威風凜凜地領了頭;兩三層高的樓船是京畿地豪商的,船頭扁方,肚子也大,這麽寬的河道竟並行不開三艘船。越後邊下水的越容易擁堵,所以豪船要花錢買河號,就是買船下水的順序。

後來的船就沒先頭那麽氣派了,形狀各式各樣。

葉先生年輕時不知走過多少地方,雖博而不精,卻什麽都能說一嘴。見唐荼荼領著珠珠,倆姑娘坐在窗邊看得目不轉睛,也擒了酒壺坐過來。

“姑娘看對岸——長得肖似竹筏、上頭一面薄泠泠的帆、四把槳的,那是毛板船。熟練的船工兩天就能紮一條毛板,就地取木,因陋就簡,這小船不擋風來不遮雨,也最容易翻,船上做些下等營生,賣點饅頭燒餅,果蔬小食。”

“也有鋌而走險的,拿毛板偷運礦砂和私鹽,一運就是幾千幾萬斤。姑娘看見了也別理會,大家各糊各的口,別斷別人活路。”

唐荼荼牢牢記住,指頭一點:“那種船呢?”

葉三峰睄了一眼。

“帶個船篷的多是客船,航不了遠路,從此地到滄州、德州、濟寧、棗莊,這樣的篷船數以萬計,多是走親訪友的短途客。有時遇上千裏送親的隊伍,能見著新娘子吐一路,哭一路,還沒到地方就要成怨偶。”

一條河上生民萬象都在他口中,唐荼荼聽得如癡如醉,連珠珠也不鬧了,眼睛亮晶晶地聽她葉叔講故事。

她們這邊說著話,那邊酒足飯飽要辭別。

酒席上華家兩位舅舅分明喝得爛醉,連連擺手說再喝就要倒了,這當口一起身道別,各個眸光清明,哪有半點醉意?

一桌大掌櫃喝得面紅耳赤,送行的話卻仍妙語連珠,沒一人醉出醜態。

嘿,敢情都是裝醉的人精。

唐荼荼站在邊角,笑盈盈觀察著。不料華瓊手按在她頸上,帶她上前幾步來,親自給每位大掌櫃斟了一杯酒,自己先滿飲了一杯。

“這些年忙著生意,對我這丫頭多有虧待,今兒帶她出來認認人,我女兒小字荼荼,今年十五了。”

唐荼荼端著一杯果子酒,也連忙咕咚咽了,等著娘說話。

華瓊環視半圈,笑道:“諸位兄嫂都是直爽人,我也不說那拐彎話——勞煩大家閑暇時候,多帶我家荼荼見見世面,家裏若有急事,還請伸手幫襯幫襯,我華家感激不盡。”

“華掌櫃客氣了!”

“怎說這見外話?”

幾位大掌櫃連連拱手作揖,全滿臉帶笑,端酒回敬。

“您這話是擡舉我們了,縣太爺公正不阿,您家姑娘又是少年英才,上頭還有貴人護著。這小小縣城不過是您一家的歇腳之地,將來自有通天大道求著姑娘往上踩,我們幾人攀附還來不及,哪裏說得上‘幫襯’?”

“姑娘有什麽事兒只管吩咐一聲,我幾人隨叫隨到的。”

唐荼荼笑出八顆白牙,脆聲說“謝謝各位伯伯姨母”,她看著似傻樂,其實心裏邊直打鼓。

一句“上頭有貴人護著”,就叫唐荼荼心裏一咯噔,生怕她娘猜出什麽來。

一場赤眼疫,十幾萬兩銀子無聲無響地扔進去,生理鹽水被視作“神仙藥水”卷過整座津門,多少醫館、藥商想牽上這門生意,卻至今不見背後的東家露臉。

爹爹甫一上任,就雷厲風行地抓了貪官,繳了贓款,踹開了官告官的風雷之門,訴狀一路呈到天子禦案上,整個天津做官的怕是都心裏打鼓,尋思這一家是什麽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