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第2/3頁)

晏少昰:“甚妙。”

烏都小心把臉上的面具摘下來,他皮膚白,天天畜牲奶喂著,小臉白得發光,眼底兩抹青蓋不住。

晏少昰掃一眼:“夜裏睡得不好?”

小孩呼吸又輕又緩,說話總有種斟詞酌句的鄭重:“眼皮一直跳,夢裏,我沒見到曉曉。”

晏少昰且才笑了聲“你這是近鄉情怯”,就聽烏都大喘氣接了下一句。

“……我夢到,我死在去京城的路上了。”

山魯拙縫眉毛的針尖一抖,戳了自個兒手指一血窟窿,連忙吐了三口唾沫:“呸呸呸,童言無忌,神佛莫怪!”

他一張嘴就是聒噪,被殿下一雙銳目盯來,只得悻悻走了。

烏都捧了個紅薯暖手,小口咬開一個尖,慢慢沿著絲咬下去。他和賀曉一樣,對一切食物都是極珍惜愛重的樣子。

“剛穿來這地時,我特別怕自己死在這兒……草原上沒有大夫,有巫師祛咒,也有巫醫熬草水,那不是草藥,我說不好那是什麽,大概是草木灰煮水,再宰一頭羊放血,羊死了,就把病魔帶走了。”

烏都把自己的小細胳膊湊到他旁邊,比了比,不過晏少昰兩根手指粗。

這具身體太虛弱了,一場風寒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總是病啊病,一個月病兩回,耶律烈養自己娃娃都養死了好幾個,何況一個沒爹沒娘的我。我就天天吃肉蛋奶,努力補身體,可吃了那麽多肉,還是細胳膊細腿的。”

起初,晏少昰挾笑聽著,後來漸漸笑不出了。

烏都說:“我知道草原的形勢是什麽樣,我也知道咱們邊關在打仗,戰況不太好……”

“耶律烈總是罵元人壞,打仗不講道義,從兵到將都是壞種,罵了也沒用,蒙古兵太厲害了。”

“可每一次蒙古兵追殺他,耶律烈都能恰到好處地逃走,因為他有探子,他有幾千個探子,草原上每個小部族裏都有他的眼線,什麽風吹草動都會傳到他耳朵裏。”

“殿下你沒有探子,就形同沒有眼睛……我想,我還是去競聘大薩滿,做您的耳目,給您傳消息吧。”

晏少昰驀地擡眼,心尖狠狠一縮,似戳進一根針,泛開細細密密的疼。

從兵家謀略說,他早知道什麽是最好的破局之法,影衛知道,耶律烈也知道,只是他們所有人全閉緊了嘴,一字沒提。

幾萬元兵從北面踏江而來,圍了鎮子,整個托克托縣都成了插翅難飛的絕地。

勝州形勢不明,可元軍敢縱深直入,勝州必定已有失地。此時要調大軍來援,勢必要動大同的布防,而一旦大軍來援,炮頭直指這麽一座小鎮,元兵一想便知二官鎮上有身份極貴重的人,那又是另一重危境了。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個能掐會算的大靈童被薩滿族帶走,瞬息可解危局。

可讓一個小孩破局,是無恥,是丟人,甭管他是不是有一個成年的靈魂。陰險奸猾如耶律烈,都憋著這話沒提。

烏都自己提了。

他們各個滿心雜念,滿腹算計,不如這孩子一雙眼通透。

晏少昰沉默著拍拍他的肩,只覺掌下的肩膀羸弱,經不住他一握。

“還沒到那時候,再等等。”

“我想了好久的……”小孩坐在椅子上沒他胸口高,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隔日再進鎮,這鎮子已經大變樣了,悄無聲息地換了掌權人。主道上有蒙古駐兵,街頭街尾都搭了請靈台,擺著豬牛羊供奉,年過半百的巫士雙手朝天,唱著請靈曲。

“吽禰達垢!吽禰達垢,辛達瓦……”

曲調悠揚,乍一聽像是牧歌,實則最古老的教義裏野蠻亙生。

滿城縞素,目之所及全是白衣黑帽,白旗,這在他們眼中最不吉的顏色,卻是草原百姓眼中天地的顏色,白日黑土,白山黑水,是萬千事物最吉祥的顏色。

遍街處處都是祭天的索倫杆,細杆高兩丈,高高直指著天,頂上有碗狀的袋鬥,豬羊雜碎盛在碗中供鳥雀啄食。

元兵策馬穿街而過,底下根基不穩的索倫杆被撞得翻倒,四處的百姓跪得跪,哭得哭,也有瘋狂搶上去跟乞兒一起奪食的,被喜鳥動過的食物帶了吉利。

越是貧門,爹娘越急著給兒女裹一身黑衣,白紗纏頭,抓著孩子往遴選靈童的巫士帳裏送。

滿城貼了告示,所以未滿十歲的孩童都要來參加遴選,選不上不要緊,會事兒的、機靈的都能選作大靈童隨侍,跟著大靈童進大都,做他的伴當。

那些孩子有的樂意至極,有的臉上頂著大人的巴掌印,不敢哭,瞠著一雙惶恐的眼被扔進帳裏去。

爹娘在外邊求神拜佛,盼著孩子被選上,只要舍了爹娘,舍了自己的名姓,就能去蒙古人的京城做富貴人。

每一頂帳前都人滿為患,人群中忽然蔓開嘁聲:有個丫頭被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