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第3/3頁)

山魯拙不露痕跡地向前一步,把他往身後擋,拱手沖人家笑了笑。

等人走了,他一回頭,婆婆媽媽說:“小公子,出門在外不能盯著五種人看,跑商的、護鏢的、算命的、身殘的。”

烏都數數不夠:“還有一樣呢?”

山魯拙:“不能盯著大姑娘看呀!”

這都什麽跟什麽。烏都有點沮喪,眼角眉梢全往下耷拉:“唉。”

山魯拙:“……”嘆氣跟誰學的?

也不知耶律兀欲是成心的,還是他們倆走得太遠忘了時辰,回到荒村時,月亮都爬上天了。

村裏站哨的西遼兵都露出看好戲的神色。山魯拙心神一凜,還沒進籬笆墻,遠遠就望見耶律烈陰沉著臉,他腳邊跪著上午隨行的幾個遼兵,光著背,在捱鏈刀刑。

這種軟鏈刀沒刀柄,後頭是一條環環相扣的鐵鏈,一甩起來獵獵劈風,落在人身上就是一條血道道。在西遼男兒成年之時,會自己拿著這刀往身上甩,以示成年的勇猛,今後將不畏懼一切疼痛與困難。

放到貴族家裏,這鏈刀也是表忠心的戒具。

瞧見他倆回來,那汗王吊起一雙陰鷙的眼:“去哪兒了?”

山魯拙心底罵了句臟話,面上卻作出惶恐表情,腳下一軟打算原地表演。

誰知他剛軟著腳跌到地上,還沒等他演出來,烏都幾個箭步蹦蹦跳跳跑上前了,從自己褲兜裏摸出了一條紅穗子,穗子頭上拴著一只薄泠泠的小布兜。

“父汗,今兒中原人過節,太好玩啦!街口有高僧發平安符,排了好多人,我等了好久才求到這一枚。”

耶律烈一邊眉頭挑高,咀嚼著這幾個漢字:“平安符?”

烏都聲音脆甜甜地給他解釋:“也叫護身符,戴上就能讓你刀槍不入,誰也打不死父汗。”

山魯拙剛被人扶起來,聽著這話,差點笑出聲——那哪是什麽專門求來的護身符,分明路邊小攤上五個銅板買的!雙層黃布上頭繡了仨紅字,“護身符”,糊弄人的小玩意。

笑從眼睛過渡到嘴角之時,他的笑忽的僵在臉上了,視線驀地射向那沒人腿高的小孩。

耶律烈再蠢,也是西遼最後一位太陽汗。

當年,他能在蒙古人的重重包圍下,拋下他老子,拋下他兄弟,策動他老子的親部沖出合圍,在逃亡途中果斷繼了位。之後,連妻帶妾獻給西夏國王以借道甘州,逃到這片三不管地帶安了家。

又在前幾年,親手射殺了叛降北元的長子。

四歲大的奶娃娃,把一個汗王哄得團團轉,一步一步試探著耶律烈的底線。

從一個戰俘的身份,自由行動,到自由寫信,再到自由地進鎮上玩……

這孩子,嘴上一聲“父汗”撒了嬌,又一聲“中原人”拉開了親疏遠近——而“我給你求了枚平安符,人太多了,我等了好久”這話,甚至是在試探耶律烈有沒有在他身邊埋設別的眼線……

山魯拙藏起眼裏的驚色,一時分不清是不是自己想錯了,爾虞我詐的事兒見多了,才把小孩撒嬌當心計。

他盛了一碗菜豆粥坐下,觀察著那頭,眼睜睜看著耶律烈眉眼漸漸軟下來。

“父汗不信這個,你自己戴著吧。”

可要是當真不信,不會用這樣和善的語氣。

“我排了好久的隊。”烏都板起臉,定定看他一會兒,不說話,扭頭就走,明擺著是不高興了。

耶律烈大笑一聲,又把他抓回去搓了搓小孩冰涼的手,語氣裏竟帶了點父親般的無奈。

“戴上就戴上罷,戴哪兒?”

一個黃封片片解決了一場危機,烏都滿意地走了。路過幾個背上見了血的遼兵時,他裝模作樣倒吸了一口氣,臉色說白就白。

左近的親兵都知道他怕血,也不殺生,扭頭要請示大汗,看見大汗一揮手,立刻把幾個兵放了。

做飯的夥頭兵笑呵呵問:“烏都吃什麽?今晚熬了你愛喝的菜粥,黃豆是煎過的。”

烏都笑眯眯:“我在鎮子上吃過啦,吃了一大碗牛肉面。”

——果真!他是在試探遼兵!他今兒一天都沒吃牛肉面!

山魯拙突然覺得後心一涼,緩緩低頭注視著這孩子。

——他在試探誰?試探耶律烈?還是在試探我?

——試探我是不是成了條投誠的狗,成了耶律烈的耳目。

烏都察覺到他目光,仰起臉:“山先生怎麽啦?我是不是讀錯音啦?”

沒錯,可太沒錯了!

哈,山魯拙幾乎要仰天大笑三聲:葛都督一頭蠻熊,居然生出了一個多智近妖的小神童!

就憑這小騙子的頭腦,也絕不可能認賊作父!

他心裏狂喜得差點仰天長嚎,臉上卻很分裂地捏出個溫和表情:“小公子說得很好,就叫牛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