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第2/3頁)

“大妹子這話說的!怎麽就死了幹凈?我瞧各位都是長命百歲的好面相,過了這個坎,以後大好的日子等著呢。”

婦人又被這話捅出了眼淚:“……頂著個下賤名兒,一天都不想活,還要長命百歲?”

“天壽,這輩子何苦來這一遭……”

唐荼荼慢騰騰拱了背,埋著頭,吃飯的速度都慢了。

她有點倦,不是缺覺的困,而是那種無能為力的悲哀。

她知道未經她人苦,莫勸她人想開的道理。幾次想張口,又怕說出口的話不夠溫柔,不夠設身處地,便一句也沒講。

如果是我……唐荼荼想,如果我在這樣的處境下……想是會抹幹眼淚,提刀先把畜生閹了,再告他個家破人亡,要是再恨,活著也總能想出別的法子。

可這屋裏不論年紀大的小的,竟沒一個脾氣硬朗說要報這仇的,全在琢磨自己的死法,什麽死法才幹凈才痛快,才夠體面。

自尋短見的死法,要麽活活疼死,要麽失血過多,要麽癱在床上便溺不止,哪有一樣幹凈體面的。

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怎麽就口口聲聲全是死法,不想想接下來該怎麽好好地活。

糕點澀嗓,唐荼荼一口點心一口水地咽下去。她心火灼著,灼得眼睛都發疼,是那種沒處去的惱火。

古嬤嬤到底比她有辦法得多,立馬挑開這話茬,怕這幾位越說越想左了。

“我歲數大了,就觍顏自稱聲老姐姐罷。我瞧各位妹妹都是和善人,家裏日子挺紅火吧?日子過得好的才能養出這性情,你們家那口子都是幹什麽營生的呀?”

大肚教進門二十兩,不是小數,掏重金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靈通,不會是窮人家。太窮的人家別說湊一湊,連鍋碗瓢盆賣了都未必能湊出這個數。

誰也不吭聲。

半天,年紀最小的那個婦人開了口,聲調細柔。

“我相公是念書的,十六就中了秀才,想考舉人又總是差了些運道。”小娘子低眉淺笑,說得溫柔極了:“他是學問人,能領官家廩膳,田裏的地由公爹侍弄一口,供家裏吃用不算愁。”

“我能跟上相公,是我的福氣……那年元宵節,廟會上要作詩對對的,我從書裏抄了幾句詩,也不大懂是什麽意思,就看別人都寫,我也寫一句,討個吉利。”

“誰知我家相公一眼看中了那一頁,問是誰作的詩……他眼睛好亮,沖我念了好幾句詩,我聽不懂,就一個勁兒地笑……”

“後來,就慢慢認識了……”

“娶我進門半個月,他才知我只會背本三字經,只能把字寫得橫平豎直,詩文一句不識,相公氣得差點把我攆出家門。我這才知道鬧了個誤會,相公壓根沒看上我,他想娶的是有詩情的才女。”

小娘子說著,掩著口笑個不停。

嬤嬤深喚口氣,芙蘭拳心癢癢,唐荼荼動也沒動。

小娘子眼角眉梢全是笑:“那我哪兒能依呀?我最是仰慕書生,求了他好幾天,他才答應叫我跟著他學讀書……我就跟著他學,捧著本詩經,一個字一個字地跟他念,背關關雎鳩,蒹葭蒼蒼。”

“四裏八鄉我算是漂亮的,他不樂意我拋頭露面,只許我在家裏做點繡活,晚上陪他一塊念書,研墨,剪蠟燭,說這是紅袖添香的雅趣。誰家媳婦不下地不幹活啊?可我嫁過去四年了,就沒下過地,姑娘看我這手白凈吧?潤手膏二錢銀子一罐呢,都是他賺來的。”

嬤嬤總算找著一個誇處,忙誇贊:“小相公是當夫子了吧?當夫子好,一年束脩能收好些。”

小娘子搖搖頭,抿嘴又笑:“教書豈不是耽誤他念書的工夫?相公他是學問人,村子裏頭人人敬重,往日給人合個姻緣,開墳動土的擇個吉期,人家會給喜包,一年到頭要收十多個喜包呢。”

嬤嬤幹笑說:“那真是好光景。”

唐荼荼唇線平直,聽得不太痛快。

盛朝崇文,這種崇文的意志體現在科考中,就是寬進嚴出,秀才易,中舉難,童生過了院試成為秀才,就有了進入縣學念書的資格。

她看過哥哥的書,也知十六歲的生員平平常常,在直隸省的教育水平下遠不及談天賦。靜海縣學四百余人,還是在學者四百余人,連著兩回不中就得離開縣學回家攻補了。

按這位嫂嫂年紀算,十六中秀才,起碼考了三回四回鄉試了,屢考不第,不琢磨別的營生,用爹娘老本娶了一房媳婦,爹娘種地,媳婦伺候,自個兒赤著腳在家裏悶頭念了好幾年書,靠官府那點補貼吃喝,靠村裏邊紅事喪事紅包過日子。

還惦記紅袖添香……

她聽得可太不痛快了。

“他說人家念書的雅士,不叫‘媳婦’,不叫‘俺婆娘’,那是俗人叫法。士族都是叫‘卿卿’,怪羞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