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馬車出了通州,一路向東南行。

最好走的官道是沿著運河修的,可惜官道和河道離得再近,少說也隔著二三百米,一路都沒怎麽看見那條運河。

四野水系通達,有路走路,遇橋過河。最近的一回,車隊從大橋上穿過,底下水流聲汩汩。

不知外邊哪個喊了聲“這就是運河啊”,唐荼荼立馬醒了神,伸頭出去看。

河上無風無浪,堤岸拴著幾只舢板,河上零零星星有兩三只畫舫浮水,畫舫上頭的公子小姐凍得哆哆嗦嗦的,裹著毛披風,縮在爐子旁取暖。

唐荼荼問:“怎麽沒有大船?”

葉三峰在旁邊那輛馬車上靠著車壁打盹,聞言,探頭瞧了一眼:“快要結凍了,官家不讓大船下水,萬一凍河裏了,鑿冰拉纖的都受罪。小船是漁船,撈點魚養家糊口的。”

珠珠趴在車窗上,指著外頭:“那幾個哥哥姐姐幹嘛坐在船上呀?”

葉三峰嗤笑:“閑的唄。”

人家圍著紅泥小火爐作詩譜曲,倒沒葉三峰這個“閑的”聽得舒坦。

唐荼荼自有別的享受。華瓊送來的馬車布置精良,用盡各種巧思,唐荼荼也坐過二殿下的馬車,遠遠沒有華瓊這個精巧。

車廂底抹了一層泥灰,小小一只暖爐砌死在泥灰地上,底下不燒底兒,四面用薄磚圍起來,還自帶一根煙道,從車側壁上穿出去,通風換氣都得宜。

唐老爺和兩位先生用爐子煮水泡茶喝,唐荼荼在這爐子上邊煨南瓜子,爐子裏頭烤紅薯,紅薯個頭不能大了,太大的烤不熟,三根指頭那麽粗的小紅薯烤一刻鐘就熟了。

外頭騎馬的家丁聞著味兒,都湊過來討紅薯吃。

唐荼荼也懶得看火,她眯一會兒,醒一會兒,反正紅薯芯子夾生的、烤老的,外邊來者不拒。

她得聞著點氣味,分心去想點別的,不然總覺得暈。

唐荼荼把官道想得太好,以為是京城那樣的青石板路,誰知還是崎嶇不平的泥土路,冬天的車轍印都凍硬了,路面坑坑窪窪。

得虧華瓊給她換了四輪馬車,不然這一路怕是能把胃吐出來。

馬車一軲轆一軲轆地碾著,一路上雖沒有大城市,路邊的農田鄉鎮卻很密集,這裏的百姓依著運河維生,全成了商業小鎮,開茶寮、酒館、腳店、客棧的商戶竟不比農戶少,拾掇得很幹凈。

唐荼荼進門躺倒就睡,到吃晚飯的時候才下樓,扒拉了兩碗飯,總算活過來了。

鎮上的夜晚並不安靜,客棧是個小二樓,四面客房攏著中間一個院子,形似天井。

珠珠翻來滾去,越滾越精神。小丫頭扭著身子,一旦聽到樓底下有什麽動靜,她就趿拉著鞋子跑到窗邊瞭一瞭。

那是忙著趕路的旅人,披星戴月時才會找個客棧住下來,風塵仆仆的,嗓門也大:“小二備酒菜熱湯!”

“上好的羊肉來兩盆!”

底下吆喝一聲,珠珠小聲學一句嘴,嘰咕嘰咕地笑。

床帳不厚,薄泠泠一塊布,擋不住外頭的燈籠光,唐荼荼手臂蓋在眼睛上,聽著珠珠來回上下床的動靜,更睡不著。

“小祖宗,別看了,快睡吧。”

唐荼荼聽聲分辨樓下的客人:“都是跟咱們一樣騎著馬來的,普普通通,不比唐大虎唐二柱多一只眼睛——你聽見這‘鏘’的一聲沒?這是人家解下了腰刀,大半夜吆五喝六的,也不管別人睡了沒,可見是一群莽夫。”

珠珠眼睛發光:“是江湖俠客嗎?”

“江湖哪有俠客?頂多是一群跑鏢的。你大半夜地窺探人家,回頭人家丟了鏢,找你麻煩來。”

唐荼荼三言兩語,把小丫頭對江湖的遐想噗噗戳破。

珠珠摸著黑跑回來,蓋上被子左挪右裹,把自己裹成了一個蛹。

總算消停了。唐荼荼剛這麽想,下一瞬,珠珠又扭向她這頭。

“姐,你老實說,你和那個二殿下是不是……咳咳。娘不讓我在外邊亂講,說你倆八字剛有一撇,將來不一定怎麽回事,讓我不準亂講。”

唐荼荼悚然一驚:“娘說什麽!?”

珠珠嘻嘻笑:“爹娘絮叨兩天了呀。你這兩天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臉色發灰,聽人說話也愛答不理的。”

唐荼荼:“……我那是暈車。”

珠珠不信:“騙小孩呢,你分明就是想那個殿下了,你倆前陣子還夜裏私會來著,我一看見他臉,我就全想起來了——爹聽了這事兒差點嚇死,捂著胸口緩了好半天。”

唐荼荼郁悶:“……你屬鴨子的。”

嘎嘎嘎叫,一點小事說得全家都知道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天天想啊想的,一日不見兮如隔三秋。”小丫頭拖著音咿咿呀呀地唱了句。

唐荼荼翻了個身,胳膊蒙上耳朵。

算算大軍行程,還沒到邊關呢,有什麽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