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第4/4頁)

唐荼荼松開九殿下的手,那孩子忽然惶急起來,呼吸短促,扯著她袖子不放,眼裏竟露出恐懼之色,哆哆嗦嗦地癟了嘴,似又要哭。

奶嬤嬤連忙抱進懷裏哄,笑說:“這才一會兒工夫,小主子就認人了。不妨事的,姑娘就坐這兒回話罷。”

唐荼荼:“我過去一會兒。父親跪著,我坐這兒不合適。”

她拍拍九殿下的手安撫,走去白玉階下,繞過這扇丈寬的座屏時,終於看見了二殿下。

唐荼荼從沒見過他臉色難看成這樣,在南苑,北元人鬧出那麽大亂子,他也是端肅的。

這當口,他臉色沉得能擰出水來,隔著五步距離,沖她略略一點頭。

唐荼荼甚至不明白這個點頭是什麽意思,心裏那根繃緊的弦卻松開了,冒出一絲“被珍重”的暖意。

殿下,有在為她想辦法。

唐荼荼轉回身,隨唐老爺一起跪下了。

“這位……真人,是不是哪裏算錯了?”

唐老爺謹慎回話:“小女屬猴,甲申年生,是井泉水命,一生保守但富足。當年蔔名大師說水太盛,添點木好,就往名字裏頭加了倆‘草字頭’,叫荼荼,成水繞花堤命格——與火命可是一點不沾啊。”

坤山真人一怔,又白了眼掐算一遍,橫眉豎目道:“絕無可能!我半生算命無數,瞧人靈台相從沒錯過一回——給殿下消災擋厄是大事,你句句推諉,是何居心!”

唐老爺從沒想過這輩子頭回進殿面聖,會是這種情形。他做小吏久了,跟禮部那些脾氣溫吞的大人們處久了,氣勢遠不如坤山真人。

叫這道士當頭一棒喝住,唐老爺頭上的汗直往衣領子淌,戰兢道:“小女今年十四,屬猴,就是甲申年,井泉水呀……”

與蕭淑妃同坐的三公主嘉善,出聲道:“父皇,真人確實算錯了。我今年十四,我也是水猴子呀!您和母妃還總拿當年洗三禮的事兒笑話我,說那時我在水盆裏撲騰得可歡呢。”

殿裏眾人怔住,鄭貴太妃咦了聲:“真人當真算錯了?”

晏少昰驀地明白了什麽,和太子對了道目光。

天幹地支六合跟著出生年份、歷法和生肖屬相走,好算得很,哪怕不懂命學的,照搬著書也能算。坤山道長不必在這種簡事上說謊。

除非,是坤山一眼看破了她前世的命格,透皮看骨了:賀曉是天上火。

晏少昰避過半身,問身後侍膳的婢女:“這兩月,欽天監的《異人錄》還有誰看過了?”

那侍女手裏穩穩當當地給他續上了酒,幾乎看不出嘴唇翕動,極低聲道:“只有您和太子殿下瞧過。”

“欽天監上過兩道折子,一道算明年大歷,二道預言北疆明年恐有大亂,再沒別的了。”

太子問:“宮裏可曾宣召過袁監正?”

那侍女道:“皇上不喜怪力亂神之事,從來不宣袁監正覲見……可監正手下的小道童多,奴才們疏忽了,沒有一一看著,不確定有沒有哪個道童給宮裏遞過話。”

不妨事,只要父皇沒看過。

晏少昰低聲吩咐:“傳話給廿一,立刻出宮拿《異人錄》,把江賀二人的名錄全銷去。”

那侍女頷首,臉上淺淡的笑弧都沒變,十成十的侍女樣。很快端著托盤蓮步輕移,與別的奉酒婢子一道兒退出去了。

晏少昰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從喉到肺燙起了一串火,燒得他五內俱焚,死死捂在灰底下,勉強維持著面上的和平。

他目光射向龍座旁那群人。

他領過兵打過仗,轄理刑部這兩年,批死的刑犯能填實一個亂葬崗。晏少昰自認不是什麽善心人,可這群錦繡堆裏的“親人”,總會想出各種叫他都聞之驚心的法子作弄人。

晏少昰浮起一個冷冷的笑來。

她不能是異人了。她得頂好這張皮,做好她這“唐荼荼”,咬死“唐荼荼”的生辰和井泉水命,便不必入宮。

水為陰,擋個屁的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