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這麽大的皇宮,白天再怎麽富麗堂皇,入夜後也顯得陰涼涼的。

宮侍們遠遠看見內務府領路,就知道前頭是主子,會退避到廊下去。他們燈籠舉得低,照出一張張青白的死人臉,冷不丁瞧過去那真是處處鬼影。

唐荼荼每走一步,心往上竄一截,十步以後提到了嗓子口,沒敢審視二殿下,只借著一點光打量他的表情。

她畫個地圖,早先都被這位爺當成是作奸犯科的奸細了,進趟宮參觀,步子都不敢邁大了,還敢揣摩密道?萬一被逮住了要掉腦袋的吧?

晏少昰沒作聲,眼裏的笑不知什麽時候沉下去了,側著頭,任她打量。

他這張臉,天生帶了富貴窩裏才能養出來的驕矜,驕矜中又拔升出更高一重的鐵血氣魄來。

領過兵打過仗,前幾年被扔到北境,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坊間聽不到的事兒,唐荼荼也就不多問,空閑時候卻禁不住琢磨。

三年前二殿下才十四,將將沾著十五的邊,皇家子嗣也不多,把這麽個半大少年扔去戍邊,怎麽說都有點不地道。

而她只見過一面的太子,除了眉目謙和、博學多才這兩點記得牢,這才半來月,唐荼荼已經記不清太子長什麽樣子了——太子遠不如二殿下生得眉眼犀利。

他出不出鞘都是把刀。

刀就是刀。

他自己有手眼通天的本事,還養著一群能扛能打能謀善戰的厲害角兒,眼觀六道耳聽八方,幾十個影衛瞧著不比太子的千人智囊團遜色……

條條件件湊在一塊,就是“圖謀不軌”四個大字。

雖說,太子已經理政了,可唐荼荼打小聽著九子奪嫡長大的——這倆人面上瞧著哥倆兒好,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唐荼荼警醒地定了定神,瞧見迎面有金吾衛行來,她噌得挪開一大步,壓著聲,以氣音道。

“我又沒長著火眼金睛,您都說了地下磚橫七豎八鋪了十五層——金鑾殿十五層磚,外廷這邊的地基應該也差不了太多。”

“底下又是山,這麽厚的持力層壓強分布是均勻的,別說底下有條道,就算埋個溶洞,不塌陷也看不出來。”

晏少昰:“真猜不出來?”

唐荼荼正色:“真猜不出來!”

他又笑一聲,因為避著人,聲音低得逼成一線,往唐荼荼耳朵裏鉆。語氣似散漫,可說得慢悠悠的,聽來便覺字字鄭重。

“猜出來一條,我保你爹官進一品。”

唐荼荼:?!

她眼睛瞪得發亮,裝下了東華門前的燈火,一張嘴差點破了音:“殿下到底想幹嘛?!”

為了找密道,寧願去拔擢她那個不怎麽頂用的爹!

晏少昰:“上車再說。”

馬車已經等在門前了。他車上從不配腳凳,腿也長,踩著車轅一腳跨上去,回頭朝她伸出只手。

唐荼荼腿短但志氣足,撐著車轅借力一跳,不太漂亮地爬上去了,和他坐成個楚河漢界來。

“你記得九殿下麽?”晏少昰問。

唐荼荼思索:“我沒見過九殿下,花樓著火那回,他在車裏坐著。”

晏少昰:“就是他。小九母胎積弱,看燈那回嚇了一嚇,斷斷續續病了一個月,好不容易大安了,這些時又出了事兒。”

“九弟學舌慢,說話沒別的小孩機靈,這半月來他卻總說自己看著了鬼影,一入夜,便哭鬧不止。前幾日,又因吃了禦膳房進的一碗木瓜羊奶羹,咳喘不止,差點送了命。”

唐荼荼愣住:“木瓜?”

晏少昰點頭:“太醫從嘔吐的穢物裏,辨出木瓜用的是生木瓜,生木瓜算是發物,有些幼童體弱,摸了手上會起疹子,把這生木瓜磨成糊糊添入羊奶裏,則會喉嚨腫脹,稍有不慎就會窒息。”

過敏麽?

唐荼荼尋思,這是比較少見的過敏原?

晏少昰接著道。

“他與姚家老夫人前後腳出事,還全是喉嚨堵塞,將姚妃嚇個半死。這位娘娘早前偏信鬼神,前陣子讓小九繞著東市集萬家福,說是消災;這回更是被嚇得神智失常,非說是宮裏有人用巫蠱咒九弟,要害姚家。”

“初三那天,姚妃請了幾個術士入宮,作法驅邪除祟,弄得長春宮烏煙瘴氣。宮侍快把整個長春宮圍起來了,可每隔一日,夜裏總是鬼影幢幢,術士站在寢殿中都沒用。”

“這幾日有祖母摁著,長春宮還沒大鬧起來,可再這樣下去,遲早要清查巫蠱之事,不知最後會攀咬到誰身上。”

“我不信鬼神,可這事兒總不能是姚妃自己做戲,她保九弟性命還來不及;另一說,要是真有人害她,長春宮、甚至後廷三道門,門禁嚴,不該有生人進去——我思來想去,只有密道能通內廷,怕是有奸人混進去了。”

唐荼荼:“……這是我能聽的事兒麽!”

宮裏這麽大的事,爹爹呆的禮部居然沒得一點信兒,爹只是昨兒吃飯時,隨口提了一句“宮裏吩咐,要重陽宴上多擺些祥瑞禮器”,權當是為了重陽吉利,別的可什麽都沒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