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工部衙署在崇義坊,向東橫跨過宣陽坊,就到東市了。

二殿下在閉目休息,他略仰著臉靠在車壁上,唇色如紅蜜蠟,唇縫與人中成一個細長的雨滴型,透著點單薄的秀致,跟他整個人的氣質不一樣。

他的馬車上放著類似U型枕的硬枕頭,可以掛在脖子上,絲綢面沁涼涼的,不捂汗。

唐荼荼暗戳戳欣賞了片刻,摸了摸自己荷包裏的銀子。

摸著一張小面銀票,她低頭飛快一瞧,是十兩的,大概夠請他吃飯了,所謂吃人嘴軟,不能回回蹭人家的酒菜了。

二殿下是講究人,唐荼荼和他吃過幾回飯了,這位殿下沒有“一桌擺十八個菜,嘗一口扔一盤”的毛病,菜式花樣卻不少。影衛大概是把樓裏所有招牌菜全點了一遍,在後廚監督著廚子做完,再充分發揮擺盤美學。

四樣涼素菜擺一盤,涼葷菜擺一盤,熱炒以掌心大的小碗裝,瓜果蜜釀、果餞點心,全擺得秀致又精巧。

魚肉剔去了骨,四喜幹果擺成朵朵梅花,鮑汁豆腐疊成寶塔狀,松茸鹿筋綠是綠、黃是黃,盤沿上連滴菜汁也不見。

酒樓特色菜都一樣不漏地嘗著了,剩下的也沒浪費,全由影衛吃了。

他是既挑揀口欲,又珍惜物力。

放以前,唐荼荼連坐在大堂裏點仨菜都有點肉疼,眼下覺得花十兩請二殿下吃這麽一頓飯,也挺值當的。

果然兜裏有錢就開始禍禍了,她痛心疾首,暗自懺悔三秒鐘,才提起筷子來。

主食是一瓷盆剔尖面,唐家的廚嬤嬤不會做這個,唐荼荼沒嘗過,咬了一口,覺得這面勁道彈口,澆頭味道也不錯,多挑了一筷子。

晏少昰留意到了,擡了擡眼皮,似不經意問:“你唐家祖籍山西,三晉人愛吃面食,你是哪兒人?也是三晉人麽?”

唐荼荼筷尖一頓,意識到他這是問自己,上輩子的自己。

她回想了好久,才攏出一個說法。

“我們那時候,家鄉和地域觀念不是很重。我爺爺奶奶是土生土長的山東人,父母早年隨工作落戶在浙江,後來環境惡劣了,沿海災害頻發,全家便往內陸遷。”

“我自己吧,出生在媽媽的故鄉安徽,早年讀的是寄宿學校,在浙江念書。後來天災來了,大量人口向中部六省遷,全國調籍時將我戶口落在了山西,之後就一直留在晉省基地了,也算是半個山西人吧。”

時空的差異,橫亙在他二人之間相差的一千年裏。

晏少昰每個字都聽懂了,照舊理解得失了準頭。

他不知後世有長著鋼鐵翅膀的大鳥,一日內能馱著人繞著中國兜個圈,只從唐荼荼幾句話裏聽出了家人分離、居無定所、顛沛流離的悲苦。

心湖起了微瀾,他執起公筷,給唐荼荼夾了兩片魚。

可惜二殿下不是什麽和善人,給人夾菜也沒能顯得親切熱絡,弄得唐荼荼受寵若驚,捧著碗去接了這兩片魚:“您客氣了!”

晏少昰默了默:“不必敬稱。”

唐荼荼又“好嘞”一聲應住了。

大概是她“好嘞”的聲調跟方才上菜的小二太像了,聽著更不是滋味兒。晏少昰這回沉默了更久,半晌才續上話:“你,慣吃哪一菜系口味?”

他沒瞧出來。

唐荼荼:“都行,我不挑。”

她吃了好幾年的白米飯、脫水蔬菜,物種大滅絕時,蔬菜幾乎絕了種,後來的都是農學院改良品種。各種味道合成劑像藥丸子一樣裝在真空盒裏,拆開充水一泡,就是調味料,能嘗遍世界各種菜系的味道,速食又快手,味道也還湊合,總比白米飯好得多。

晏少昰:果然,沒吃過什麽好東西。

他不再開口。

雅間門擋住大堂的嘈鬧,兩人安靜又自在地吃完了這頓飯。

飯過半,他才拎出兩句正經事來。

“調你入工部是去當智囊的,不是當雜役的,七品雖低微,也夠支使些雜役——我跟左右侍郎知會過了,你要做什麽費事的活兒,拿我私印去找侍郎大人,讓他給你派人,別在抹灰掃地的碎催事兒上耽誤工夫。”

唐荼荼笑起來:“勞動不分貴賤,掃帚劃拉兩下的事兒……行行,我聽殿下的,以後多擺擺官威好吧?”

二殿下眉頭這才松開,又問她輿圖還有多久才能講完。

唐荼荼:“我把理論寫出來了,裴先生說要拿回家琢磨。做燙樣模型不是我強項,磚窯瓷窯師傅都比我強,等組裝沙盤的時候才用得著我,最近應該不會很忙。”

晏少昰點頭,接著道:“你在圍場畫的那手翻書,皇兄讓他底下的幕僚琢磨過了,成事兒快,書裏能畫萬事萬物,如若推行開,於國於民大有裨益——可幾個錢帳管家算來算去,手翻書還是得走雕版印刷的路子,花耗財力甚巨,只有父皇點頭才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