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圍場這四天三夜總算熬過去了。

皇上出蹕,宮妃伴行,送走了跟來時同樣盛大的儀仗,又候著高官家眷先行離開,唐家的馬車才動身,綴在了隊伍尾巴。

一路林景變鄉景,郊外正是豐收季,風一吹,麥穗海浪似的湧過來。

唐夫人掩著嘴咳了兩聲:“這風大的。”

她忙和胡嬤嬤一人一邊放下車簾,四個扣紐子都壓不住這簾,被風吹得鼓了肚子,前頭馬蹄踩松了的黃土直往車裏撲。

唐荼荼和珠珠各歪著身子倚在一邊,睡得瓷瓷實實的。唐夫人把車壁上掛的冰罐子往她倆那頭挪挪,笑道:“玩的時候撒歡兒玩,一天不睡也不嫌累,才出南苑的門就犯困了。”

瘋玩了這好幾天,珠珠還不明顯,荼荼黑了一圈,露在外頭的一截胳膊跟手背都不是一個色兒了。

“回了家碾點蘆薈葉抹抹。”胡嬤嬤道,主仆倆絮絮叨叨說著話,坐到腰酸背痛時,終於到了家。

珠珠陀螺似的沖進去:“管家!我們回來啦!”

從前院的護衛到後院的仆婦全出來迎,家裏熱鬧得過年似的。

涼茶送上來,井水冰過的瓜果擺滿桌,椅子上鋪層錦墊,再鋪上打磨得滑不留手的竹席,舒舒服服坐下來。這才像是家,住那帳篷可太糟心了。

全家人都長籲出一口氣:“再不受那鬼洋罪去了。”

一扭頭,瞧不見荼荼,問:“你們二姑娘呢?”

仆婦道:“二小姐拿了塊西瓜,就回自己院兒了。”

唐荼荼打了盆水,坐在院子裏洗小衣。在圍場時處處不便,這幾件汗浸過的小衣在她包袱裏裝了幾天,她就耿耿於懷了幾天,總怕捂餿了。

這已經是她改良過的內衣材質了,穿一陣子仍然會變形,能在運動時束著點,不會墜疼就知足了。至於聚攏效果,那是徹底不想了。

唐荼荼搓衣服搓得心不在焉的。

她骨頭裏上了根永不松懈的簧,這幾天學射箭之余也沒閑著,空閑時候就拿著個本子寫寫畫畫,把基礎的地形測繪理論默下來了,今晚上再整理一遍,收個尾就行。

字不多,理論和範例各寫了幾條。

論工作量,地形測繪的難度要遠遠低於建築測繪。尤其在這古代,對地圖的精細度需求不高,沒有後世決策支持系統那樣強大的數據處理能力,測繪到毫厘不差是沒有意義的,能充分、完整地呈現地形,測距大致準確就足夠了。

她列出來的幾條理論、一套沙盤,夠裴先生和他家子孫輩去鉆研幾年了。

至於手翻書和放映機麽……

唐荼荼忽然來了思路,她放下水盆擦幹手,回屋隨手翻開個空本子,伏案畫起了圖。墨剛蘸上筆尖,又咯噔噔跑出門,把小衣擰幹了拿回來。

七八月事多,從南苑回來只歇了一天,趕趟似的,中秋就到了。

唐老爺告了兩天假,抽了個上午回老宅祭祖。

禮部剛忙完這麽一場,同僚設了小宴要一起聚聚,順道請了他,也沒明說是喝酒吃飯還是狎妓聽戲,唐老爺索性沒跟著去,說“要回家陪妻女包月餅”。

那群同僚都比他年輕,性子跳脫,聞言大笑出聲,齊齊作揖:“唐兄對嫂子情深至此,實乃我輩男人之楷模。”

唐老爺叫他們打趣得哭笑不得,瞧時辰不早了,往卯冊上記了個下值,坐著馬車路過三日釀時,提了兩小壇桂花酒回家。

月餅和桂花糕都得提前半天蒸出來,這兒的月餅沒後世那麽多花樣,就是面粉、堿水、白糖漿,揉勻的面團切成劑子、擀成皮兒,包上五仁和豆沙兩種餡,再拿木制的模具壓出來。

堿水還是古法制取的——用草木灰,就是柴草和樹木枯枝燒成的灰,這東西是最早的天然植物堿,加水煮沸,再在水裏浸泡一天,濾出來的清水就是堿水了。

唐荼荼眼睜睜看著這碗淺灰色兒的水,被廚嬤嬤倒進了面盆裏。她忍了忍喉頭泛起的嘔意,一時間覺得古人燒符水治病,也不是那麽不能原諒了。

唐義山在南苑時就沒可著勁玩,這兩天更著緊了,他後日就要進國子監了。

上個月把文章交上去,有三位博士都給他寫了回帖,言下之意都很看好他。這書讀了一車皮的小少年仍然不敢怠慢,壓月餅的時候也在作詩,魂不守舍的。

牧先生說詩以道志,要他用心打磨幾首,留一首小令作座右銘,還說入學之初,夫子都會留意學生的座右銘。

珠珠笑他:“書呆鵝,迂夫子,抱起書來不撒手,從早到晚煉一字。”

這小丫頭頗有幾分急智,順嘴都能編首童謠出來,她嘲笑的是哥哥為了詩裏那麽幾個字,反復斟酌煉字,不停計較到底用哪個字更妙。

唐義山反過來笑她:“你溫習功課了麽?還有荼荼,你倆休學將近一年,再入學館可是要考校學問、重新分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