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第3/3頁)

唐荼荼對數字最敏感,“十幾萬”這個數從牧先生嘴裏出來,她立刻就聽懂了。

越大型的書鋪,刻印量越大,字模的存量就越多,相當於是在做拼圖,要在幾萬塊拼圖裏翻找一個字。盡管這些字模都按照聲韻編好了序,可收納和取用仍然是不敢想象的大工程。

最關鍵的是,雕版匠人只需是會寫筆畫的工匠,而活字排版需要用到認識大量字的讀書人,才能排出印模來。

老祖宗造出來的漢字太多了,活字印刷就落入了一個費時又不省工的尷尬境地裏。

印完一套書,拆一套活版——大書鋪賣的書多是經史子集,全天下讀書人都要買的,沒必要這麽拆,時時要印,次次要排版,活字遠遠比不上雕一套版,一用二十年。

膠泥活字與木活字,都有其本身的劣性——膠泥難燒,吸墨少;越小的木塊,沾水越容易變形,兩樣都經不住大量印刷。

至於銅活字、鐵活字,時下的冶金業又遠遠趕不上了。

而雕版印刷,一個手熟的老師傅一天就能雕一面,只要大量匯聚匠人,速度就快起來了。

“先生去歇息吧,我再想想辦法。”

唐荼荼把壺裏的茶水倒幹凈,兩口喝了,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院子。

說來說去還是缺錢,要是自己開家刻書鋪就好了,想印多少印多少,不用受“邪書”的氣。

心裏裝著事兒,茶飯也不香了,夜裏躺了半個時辰也睡不著,越想越覺得時間緊迫,而前途渺茫。

近來,唐荼荼總有一種“我明明能做很多事,但偏偏眼下什麽都做不了”的郁悶。隊長的出現給她的生活帶來了動力,也喚醒了她所有壓制在心底的焦慮。

她不是一個人穿來的,這份機緣隔著時空、隔著前後二百年都能對上,冥冥之中全是天意。

帝國雄風,靠許多先行者一步步糾偏,將亂世拉回正軌,給舊歷賦予新章,幾百年傳承與創新,才成就了這麽個煊煌盛世。

——我們都是背負使命而來的。

唐荼荼沒了睡意,瞧時辰還不晚,一骨碌翻身起來,去院子裏打了一套軍體拳,權當睡前運動運動助眠。

自打她入了軍隊文職以後,這套拳就練得越來越少了,這陣子每天打兩遍,練回來兩分樣子,出拳力道足,很有幾分力拔千鈞的老拳氣勢。

只是始終不得章法,純粹是力氣和方向的組合,一個動作一個動作都是割裂的,連不起來。

別說是影衛和死士了,大概連個壯實點的書生也打不過。

——有錢,不夠花;有人脈,不敢借;認字認不全,生意做半拉。

樣樣都只走了一半,總差那麽一口氣。

要是人生如長跑就好了,唐荼荼心說,要是能一溜煙跑到終點去,哪怕累死在半道上,好歹也有個方向。這樣摸著石頭過河、一腳一水坑的,真是太折磨人了。

她心頭又燥起來。

因為這是臨近平時夜宵的點兒了,她心裏一有事兒就焦慮,一焦慮就想吃東西,吃完東西撫平了焦慮,也撫不平這個怎麽也填不飽的無底洞胃!

唐荼荼兩條眉毛快皺成團了,她正這麽想著,反身一個弓步沖拳,打算結束這套拳,去廚房覓食。

拳沒沖出去,人被嚇沒了。

三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人,露出張被月光照得青白的臉,穿著一身黑,乍看只有一個腦袋飄在那兒。

“姑娘貴安。”

前晚上替她給江凜傳話的那名影衛,魂兒一樣站在那兒,見唐荼荼被嚇得屏息定住了,尷尬地給她鼓了三下掌:“姑娘這拳練得不錯。”

唐荼荼縮回弓步,背過身理好衣衫,才回頭問:“大哥有事麽?”

“二殿下問姑娘哪日有空?”影衛道:“倭國使臣四十余人,判文已下,不日便會在菜市口斬首示眾,問姑娘想不想去監斬?”

唐荼荼:“我?監斬?”

影衛:“有監斬官的。只是二殿下說‘斬別國使臣的情形百年罕見’,姑娘要是想去,就去開開眼。”

開開眼……唐荼荼迷瞪了半天。

月上柳梢頭,他府上的影衛頗有紳士風度地——約她去菜市口看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