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2/3頁)

唐厚孜嘴上說著好幾天,心說母親那個脾性,沒準得難受半個月。畢竟伯府的宴請,家裏以前是夠不著的,這是爹爹升官後才有的待遇,頭一遭。

他又道:“再說,設宴的菜都是大廚做的,就是剩下了,主家也會賞給下人,不浪費的,對不對?”

難為他一個小孩,給自己講道理。

可所謂的“道理”,都不是道理,全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人情世故——別的姑娘夾一筷嘗嘗味兒,是美,你夾三筷填肚子,就是醜;別的姑娘吃一口米是吃相文雅,你吃一碗米,就叫人笑掉大牙。

至於大家都不再動筷、只顧閑嘮的時候,你要是吃剩菜,那更是成了讓她們花容失色的野人了。

鋪張豪奢,眼大肚小,繁文縟節,捧高踩低,陰陽怪氣,搬弄是非……這些貴族,真是無一處可愛。

資源匱乏的年代,沒這麽多講究啊。

唐荼荼仰頭望著天,惆悵道:“我試試吧。”

唐厚孜揉揉她的腦袋頂。

天還沒入秋,正是一年裏最熱的時候,女孩子們衣裳單薄,是遮不住身材的。

十三四歲的女孩子抽條一樣地長個子,荼荼這半年也長高了,她並不天天縮在家裏,哪怕苦夏,也要每天出門溜達,常常與散學回家的哥哥碰上。

兄妹倆在街門前打聲招呼,身旁幾個同窗都嬉皮笑臉的。

唐厚孜近來因為“你妹妹豐乳肥臀,一定好生養”類似的玩笑,已經和兩個同窗撕破臉皮了。

這還是打他三歲識字以來,頭回跟人起口角——我妹妹健健康康,能跑能跳,有哪兒不好?臉盤圓圓怎麽了?寬肩粗腰又怎麽了?吃你家大米啦?

最後,唐厚孜只留下了一個說荼荼“雖然胖,但是還挺好看的”的真朋友。

唐老爺陪妻子愁了一個下午,早餓得前胸貼後背,提前兩刻鐘讓人開了膳。

天兒還沒露黑,唐荼荼來得快,和她的孿生哥哥站在那兒,逆著光看,一個細長條,一個橢圓疙瘩。

——好好個丫頭怎麽能這麽胖!

唐老爺嘴上熱情招呼兒女:“快來吃飯,今兒做了你們愛吃的辣子雞丁”,暗地裏,手伸到桌下捂了捂心口。

一家五口的晚飯,桌上就那麽一盤子辣子雞丁,配了五樣清淡小菜;饅頭都是按一人一個的量,平平擺開在盤子裏的,任誰也不好意思多吃;只有一小鍋山楂粥紮紮實實,開胃助消化,喝多少都管夠。

唐老爺幹笑一聲,委婉道:“今兒你們母女仨吃了宴席,晚上咱們就吃得清淡點,消消食,別撐壞了腸胃。”

唐厚孜心下發笑,這是怕荼荼吃多了的托詞。

家裏慣常是這樣,中午紮紮實實吃,晚上都是清粥小菜,饅頭不讓荼荼多吃,肉更不行,怕荼荼吃了肉,晚上不好克化,肉全長身上去。

唐荼荼沒碰那盤辣子雞丁,也不想跟他們講,食量和熱量不是一個東西,少吃口雞肉跟變瘦關系也不大。

唐珠珠最後一個到的,小姑娘鬧了一下午別扭,也沒等到唐荼荼哄她,心裏直泛酸水,故意坐得離唐荼荼遠遠的。可全家吃飯就這麽一張圓桌,再遠也遠不到哪裏去,只好把凳子往她娘那邊挪了半寸,就當是在發脾氣了。

唐荼荼余光掃了她一眼,無動於衷,拿起筷子吃飯。

飯桌上就是唐厚孜的主場了,唐老爺和夫人的話題總是圍著他的。

五月已經要見尾了,鄉試三年一屆,往回總是定在八月初。今年因聖母皇太後六十聖壽,另加一場恩科,具體哪天開考還沒定下來,要等學台出告示,想來和往回也差不離。

唐老爺從兒子今日的課業問起,一直問到夫子白天講了什麽,然後又感慨起本家祖上二百年以前出過的那位狀元,得意笑道:“吾兒頗有咱家那位先祖遺風,你打小就學問斐然,保不準是老祖宗庇佑呢。”

唐厚孜搖搖頭,一板一眼道:“孩兒怎敢跟先祖比?學海無涯,我盡力便是。”

他上了幾年學,學到個話說三分的道理,說話總是藏一半露一半,十四歲的小少年就靠這麽雲遮霧繞地唬人,裝的像是心有乾坤,再加上重規矩懂禮數,很得師長青眼。

就是做事太迂。

眼下唐老爺聊興大發,唐厚孜吃一口,咽一口,但凡父親停了話,他就得囫圇吞棗咽下嘴裏的飯去,不然含著飯對父親說話,是為不敬。

——這麽吃能消化好麽?

唐荼荼剛要張口,唐夫人已經出聲了:“老爺,你讓義山好好吃飯,吃完了再講那些。再說了,義山是自己讀書用功,跟老祖宗有什麽幹系?老祖宗庇佑子、庇佑孫,還能庇佑這隔了好幾房的重重重重孫兒?”

唐厚孜噗笑一聲,怕爹爹丟臉面,又忙打圓場:“母親說的是,爹爹說得也不無道理,吃飯吧,快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