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像是腦海中繃緊的弦倏地松開, 繁雜的思緒瞬間在腦子裏炸開,所有的一切都混亂地直沖而來。

祁一檸遲緩地點了點頭,用自己習慣的平靜來掩飾心底最真實的情緒, 又僵著手指給唐北檬掖緊了被角,

“嗯,是我。”

“睡吧。”

唐北檬得到了她的答案,搖搖頭, 眸子裏的淚光也跟著晃了晃,一句話沒說, 卻還是執拗地不肯閉上雙眼,淚眼漣漣地盯著她。

祁一檸輕著聲音,“做噩夢了嗎?”

“嗯……”唐北檬點了點頭, 然後又搖了搖頭, 鼻音濃厚,抽抽噎噎地開口,“我夢到……你了。”

祁一檸頓了頓, 抽了張紙出來給唐北檬擦了擦被汗水氳濕的發絲,

“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她刻意放輕了動作, 唐北檬順著她的動作緩緩閉上了眼睛,雖然後面又像是有些留戀地睜開眼看她,輕輕軟軟地眨了幾下眼睛, 可似乎還是抵不過38.2度的體溫,過一會就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祁一檸直起身的時候, 覺得自己仿若一座木雕, 擡不起手, 也邁不動腿, 只有在渾身上下彌漫開來的僵麻感,深入四肢百骸,帶來無邊無際卻甘願讓人沉淪其中的痛苦。

她坐在床邊,靜寂又沉默地看著熟睡過去的唐北檬。

直至天亮,整夜的夢境開始消散,窗外晨光熹微。

祁一檸伸手探了探唐北檬額頭的溫度,覺得燒應該是退得差不多了,她就又給唐北檬掖緊了被角,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在踏出房門之前,她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日期已經轉換成1月1日,放在門把手的門倏地松了開來。

似乎是為了迎接新年,今天的日出很早,這會已經有了溫暖和煦的燦爛光束,照耀在窗台上。

她轉過身,安靜地看著熟睡著的唐北檬,聲音輕得幾乎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新年快樂,唐北檬。”

*

回家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補覺。

熬了一晚上的夜,她以為自己能夠倒頭就睡。

可完全相反,即使她精神不濟地閉上了眼睛,躺在床上一次身也沒有翻過,睡意還是無法抵擋住混沌的思緒。

肆無忌憚,完全不受她控制的思緒。

想唐北檬家裏為什麽仍要保持這樣的布局,想唐北檬夢到的她是怎麽樣的,會不會和她夢到的唐北檬一樣……

想唐北檬為什麽突然要找她合作,為什麽偏偏是她,唐北檬為什麽要回來找她……

唐北檬的燒有沒有退,有沒有起來吃早飯,午飯吃什麽,白天可以讓誰去照顧唐北檬……

想唐北檬空蕩蕩的朋友圈,還有……

這五年來唐北檬到底過得好不好,會不會想她——像她在想唐北檬一樣,在想她。

到了這個份上,祁一檸只得承認,她在想唐北檬。

她一直回避著的問題,終於在這一刻全部湧了上來,甚至還包含著許多隱隱約約的、深不見底的猜測。

再也無法回避。

她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想這些事情想了多久,睡著睡著只覺得天旋地轉。

不停的做夢,然後清醒。

思緒介於夢境和清醒之間,明明開了暖氣,可身體一會冰得像是墜入了冰窖,一會又像是被扔進了火爐在裏面炙烤。

喘不過氣,仿佛空氣壓抑又沉悶。

在無數個碎片化的夢境裏,她被密密麻麻的細線捆住四肢,看著無法挽回的一切,按照命定的節奏發生著。

被反鎖的門,快要從胸腔跳出來的心臟,急促的呼吸,磨破的鞋底,追不上的摩托車……

頭也不回的,一滴眼淚也沒掉的女人。

那個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遠去的只剩下一圈尾氣的摩托車,鞋都跑掉了的……只有八歲的祁一檸。

那天很熱,熱得祁一檸額頭上的汗水連成密密麻麻的線,從額角、臉側和下巴上滑落。

滴在地上,泛出一圈圈的濕跡,再被毒辣的太陽蒸發幹透。

祁一檸猛地睜開眼,全身上下都冒著冷汗。

口幹舌燥,天旋地轉。

她恍惚地盯著白花花的天花板,意識到自己又做夢了。

還夢到了那個女人,幾乎已經要從她的記憶裏消失的女人,已經記不清長相的女人,又以這樣讓人難堪且狼狽的方式,出現在了她的夢境裏。

碎片的糟糕記憶,帶給她清醒過後的厭惡情緒。

偏偏還是在新年伊始,就這麽突如其來地打破了她一整天的心情。

她下了床,拉開窗簾。

本以為房間會亮堂起來,可意外的是,窗外是一片浸透了墨色的夜,對面樓棟的各家各戶都燈火通明。

對了,新年的第一天是元旦節。

每個有家的人,都理所當然的,在和家人團聚。

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又拉緊了窗簾。

開了燈,昏暗的環境終於亮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