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愛欲之獸(一)

京都, 禪院家。

傭人們行色匆匆地穿梭在偌大的日式庭院間,忙而有序,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座一磚一縫中都滲透著封建古老氣息的庭院恍若一潭死水。

“啪”的一聲, 瓷器被粗暴摔碎的響動打亂了這份寂靜。身著素色和服、發髻規整的女人抿了抿唇, 不輕不重地扣響了傳出動靜房間的障子門。

一張怒氣沖沖的臉出現在門後, 沒分給女人半點注意, 甩著衣袖大步邁出房間, 走到轉廊處還是沒能壓抑住怒火,一腳將花架踢翻。

女人認得他,禪院旁支的二級咒術師, 天賦和咒力在眾多庶子中算得上優秀, 大概是想從禪院家忌庫裏分一杯羹才來到本家,沒想到碰上了釘子。

家主禪院直毗人作為咒術師實力強悍, 但他並不愛管理繁瑣的家事,對年輕小輩明裏暗裏的鬥爭也懶得上心, 比起勾心鬥角更鐘愛喝酒, 每日都是醉醺醺的。

但在澀谷的事情發生後,禪院直毗人一反常態地召來了有資格繼任家主的咒術師, 什麽都沒說又讓他們各自回去。要知道千年傳承的家規可都是只有嫡子才受重視,這一舉動讓有的人大膽猜測下一代家主的位置可能要換人了。

旁支子弟蠢蠢欲動, 嫡子禪院直哉卻對此說法嗤之以鼻。一群要麽實力差要麽長得醜的廢物連點自知之明都沒有,竟然妄想跟他爭奪家主之位, 蠢到頭了。

剛才那個也是, 還想仗著二級咒術師的身份威脅他,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他懶洋洋地倚在案上, 對著躬身行禮的女人睜開一只眼, 居高臨下地命令道:“東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女人頭都沒擡,將手中香爐輕輕放在茶幾中央,動作標準刻板地平灰、壓篆、燃香。一縷淺淡的煙霧徐徐升起,很快盈滿整間和室。

融合了蓮花和茉莉的氣味初聞並不刺鼻,細聞裏面還混雜著不明顯的脂粉香氣,接觸久了卻讓人有一股喝醉了般的醺然,如同踩在雲朵上的不真實感,輕易就會陷於其中。

幾天前直哉少爺忽然命令她來侍奉,在此之前女人從未見過這類奇異的香粉,能讓揮金如土的禪院家少主如此珍重,想必這香一定十分難得。

燃香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影響,咒力量不多的女人頭腦昏沉,強撐著跪地離開。

禪院直哉深吸了一口香氣,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幾分陶醉。

裊裊煙霧有意識般地探入他的袖口,拂過口鼻和耳目,無孔不入,讓這具軀體的每一處都緊緊纏繞了蓮花的香氣,掙也掙不開。

不過禪院直哉也沒想著掙脫就是了。

他閉著眼,放任每一個毛孔貪婪地吸入這股香氣,“……那幫廢物還是別來汙染我的眼睛比較好。”

如果有別人在門外,肯定以為他在自言自語。然而下一秒,除了禪院直哉外再沒有其他人的和室內忽然傳出了另外一人的聲音。

“說的是呢,比爬蟲還沒有價值的家夥還是越少越好,只留下尊貴的人就可以了。”

禪院直哉並沒有對突兀出現的女聲感到意外,他滿意地哼了一聲,姿態更加放松。

“還有真希那個只有臉能看的廢物,怎麽就沒死在澀谷呢?一個女人竟然還敢跟我爭奪家主之位,她腦子被咒靈啃了吧。”

女聲笑聲甜美,柔順地應和著男人刻薄的話語,“她太過年輕了,只有受過折磨後才會明白,只有接受你的支配才是最好的結局。”

“罷了,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禪院直哉好像沒意識到跟他對話的也是女人,或許就算意識到了他也沒放在心上,言談之間更加放肆。

“說起澀谷,我想起來了,惠君好像也出了不少力。那小子也該到極限了吧,真可憐。”

“不過還是比不過甚爾君,”他嗤笑一聲,自言自語道,“能夠真正理解甚爾、跟他站在一個高度的,只有跟我一樣的強者。”

女聲停頓了兩秒,若無其事地忽略了禪院直哉提到的人,“沒錯,生來就位於頂層的你,理應獲得眾人的仰慕、尊敬、畏懼,還有——愛。”

香霧愈發彌漫,透過門縫滲出不大的房間,飄向這座庭院的每一處角落。

“嘁,愛?你在說笑嗎?我不需要那種東西,女人乖乖聽話就夠了。”

“沒關系,你不用為此煩惱,只要乖乖接受就好了。”

禪院直哉沒有回答,他垂著腦袋,似乎已經陷入不淺的睡眠。

“……呵呵,睡吧,不用擔心,我會為你唱搖籃曲的。”

女聲輕柔靡麗,如同湧出甘露的漩渦,與愛語截然相反的惡意和嘲諷不加掩飾。

“一點都不麻煩,畢竟我愛著你。盡管你愚蠢又狹隘,卑劣又自私,但誰叫我是愛神呢。”

“全部都交給我吧——快樂之獸,會用愛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