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伽羅殿內。

雲舒塵倚在一方貴妃榻上,面前擺著一盤葡萄,她緩緩地剝著,指尖上沾著些淡紫的痕跡,像是伸在晚霞中蘸了一下。

梵音正坐於殿中,詳議此次戰局。她每說一句,便頓一陣子,見雲舒塵沒什麽異議,才繼續往下講。

雲舒塵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

梵音掩住眸中的訝然,她悄悄朝她那姨母臉上瞧了一眼。

雲舒塵半闔著眼,一派嫻靜,面上既沒有什麽不耐,也沒有什麽不滿。梵音甚至感覺她就是在走神,對於周遭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

她只是剝著她的葡萄,剝完了又不吃,丟在另一小碟裏頭。

姨母意志消沉已有幾日,諸事不問,也不知何時能夠好轉。梵音苦笑一聲,她卻還在這兒收拾局面,面臨著最為勢大的第一宗門。

皇帝不急太監急。

她雖貴為君王,現如今就是那個火上冒油的小太監。

待到眾人皆散去,梵音坐到她身旁,試探地問道:“姨母,你此番回來……那位呢?”

雲舒塵眸光不動,“哪位?”

“太初境的小仙子。你的徒弟。”梵音在心裏頭補充道,和你形影不離的那個。

雲舒塵將葡萄放下,欲言又止,到底是什麽也沒有說。她懶洋洋地闔上眼睛,卻眉梢微蹙,“太初境的小仙子,自然待在太初境。”

她面上一派淡定,實則這幾日一直處於反反復復的煎熬中。

她疑心自己打她那一下,似乎打得重了,又像是打得偏了,不知有沒有傷到根基。

她憂慮她一個人過得好不好,畢竟她那一堆師叔們就沒一個溫柔體貼會照顧人的。

除卻這些,兜兜轉轉,雲舒塵更怕她怨自己。畢竟那傻姑娘滿心歡喜地拿著星燧沖她來,卻被一掌打飛,卿舟雪錯愕而茫然的神色,同樣如一根利刺一般,紮進了雲舒塵的心裏。

可是她沒有其他法子,她不能帶著卿舟雪回魔域生活。

卿兒是天生修仙的命,魔域不會真正接納她。頂多是瞧在自己的面子上,對她勉強保持禮遇。

可倘若自己一朝渡劫不過,就此隕命……卿舟雪既回不了仙家,也融入不了魔域,只能一個人孤零零的。

到時候,誰來護她?

雲舒塵想到太初境,到底還是放心許多。

梵音見她面色不好,便輕巧地轉了個話頭,“姨母,你讓我們去尋的大乘期妖獸的內丹,這……我們只尋到了修道人的內丹,可否能替代一二?”

修道人的內丹?

業孽又添一重。

這倒黴外甥女怕不是想讓雷劫將她劈得更死一些。

雲舒塵搖了搖頭,面色愈冷。

梵音咽了聲,她不知雲舒塵為何要這內丹,又不知自己講錯了什麽話。總之姨母的心情陰晴不定,大概不是因為打仗,而是那小仙子沒有在她身側的緣故。

那女人心情不好,連帶著自己也活得謹慎微小萬分。

梵音默默走了出去,她腦瓜子飛快地轉著,心裏想著:不然去太初境,將那姑娘搶來就是了。

這個主意一起,立馬被打消。

劍魂哪裏是那麽好搶的,她做不成,也沒必要再挑起太初境的怒火。

既然搶不成,又該如何是好。梵音兀自走了幾圈兒,忽然一拍掌心,反正……反正這兒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姑娘。

雲舒塵當夜又失了眠,她才剛剛醞釀起一絲睡意,忽然感覺有一雙柔荑撫上了自己的肩。

她翻了個身,被打擾清夢的慍怒還未消散,便對上一個美貌的魔女。被雲舒塵幽幽地盯著,那女子似乎有些羞怯,軟聲喚了一句,“大人生得真好。”

下一瞬,房門大開,而後是嘭地一聲,緊緊閉攏。裏頭失魂落魄地滾出來了一個人影。

雲舒塵將自己蒙在綿軟的被褥裏,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企圖將別人身上的味道驅散,而後才能在半夢半醒中挨過這漫漫長夜。

偶一靜下來,便能念起許多久遠的事情。她的。卿舟雪的。她與卿舟雪的。樁樁件件化為了銅豆,每想一次,便往心盤上扔一顆,撞得某個角落哐地一聲響。

她靠數著這事兒度日。

可能是覺得大有可能命不久矣——在死生面前,能否推翻流雲仙宗,或是揪出那位老祖宗探查當年的真相……

惦記了這麽多年的事,雲舒塵甚至提不起興致來。

她甚至恍惚地覺得,曾經重重拿起的,到如今黃粱一夢醒,皆已經輕輕放下了。

只不過,還是想再看一眼她。

雲舒塵捏緊了手中的被褥。

就一眼好了。

*

這日夜裏,她掠過魔域的重重地火,闖過風沙,又跨過終年積雪的北源山,繞過了此刻硝煙四起的流雲仙宗,終於止步於太初境前。

晚風之中的鶴衣峰,像是矗立在江邊的一只仙鶴,半身霜雪潔羽,半邊暗色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