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雲舒塵到太初境邊界時,天空一道驚雷閃過,瓢潑的大雨蓋下來,打得人渾身發疼。

她並未避雨,任由面龐上沾染的血色,被雨水沖刷殆盡,最終幹幹凈凈。

雲舒塵慢慢走向師娘的墳冢,此刻下了雨,泥漿有些不好走路。

她輕顫著手,自墓碑前下挖了一個淺坑,將那枚因為離體太久,逐漸失去光芒的靈根埋在土壤裏,和徐香君埋在一起。

她此刻半點也不想回去。

天下好像也沒有何處能去。

她伏在師娘的墓碑前,靠著冰冷的石壁。

下一道雷光劈下來時,映亮了她眼中的一層薄淚。

漸漸地,越蓄越多,喉頭哽咽,似乎已經腫脹,一絲微弱的哭聲也擠不出來。

她在墳前沉默地流著眼淚,雖然大仇得報,但是心中升不起一絲快活之意,有的只是長途跋涉後的疲憊。

這一場雨下至天明,臨近日出時,雲舒塵也因為受寒發起了高燒。林青崖帶著幾個徒弟,尋了她很久,最終在徐香君的墓碑前找到了她。

林青崖得知她勾結魔族,覆滅人家滿門後,先是驚怒,而後又自心中升起一分悲慟。

因為他知道這孩子是為了誰,他終究還是有負徐香君所托——她說,一輩子也莫讓塵兒曉得這件事,恐她走不出來釀下殺孽。

対於修士而言,業孽每添一分,渡劫便愈發艱難,手上鮮血累累之輩,很可能會死在某一次九重雷劫之下。

雲舒塵本以為師尊會清理門戶,並沒有抱著再活的打算,結果林青崖將她罰了十年思過,又將修仙界的流言蜚語壓下,此後直到他坐化歸塵,也再沒有提過此事。

這十年思過的痕跡,兜兜轉轉幾百年,又教雲舒塵的弟子瞧見,揭開了這一段鮮血淋漓的過往。

*

玄武止住話頭,它發現面前的姑娘沉默很久,連一句話都不說。

良久後。

“師尊,她當年應當過得很苦。”

卿舟雪並不懂得這是什麽感受,畢竟她的雙親逝世之時,自己還未懂得太多感情。

如今看來,竟是幸運。

“都過去了。”

玄武蒼老的嘆息響在耳畔:“一晃好多年。張三死過趙四生,再深的恨,再無法割舍的人,刻在石頭上,風吹日曬幾千年,也淡得尋不到痕跡了。”

刻在石頭上?

似乎不錯。

卿舟雪確有一些想說的話,但是並非要対現如今的師尊說。

而是要対二十九歲的雲舒塵說。

卿舟雪自身上摸了摸,並未尋到能刻字的東西,但她秉著燈在石室中尋了良久,竟在蒲團之下摸出了一把硬物。

很可能是師尊留下來的小刀,許是出去時忘記帶走。

玄武一頓猛咳,沖她吼道:“不行!!吾的臉上不能再多刻褶子了!”

“你面上已被師尊刻滿了。”

卿舟雪將小刀握在手中,淺淺一笑:“我刻另一面墻,這樣可好?”

玄武冷哼一聲,似乎対此種不禮貌的行為分外不屑。

“不愧是師徒。”

墻壁被硬刀劃出一道痕,卿舟雪用了些氣力,反復描摹,刻深了些許。她的筆鋒清雋端正,幹凈利落,與師尊的相比,能自二人筆跡中瞧出些許相似之處,但又有之不同。

她所刻的字也是八個,與雲舒塵的八個大字遙遙相対。

【前塵已過,後篇新啟。】

正寫到最後一個字時,四周忽然敞亮了許多。卿舟雪忍著雙目的刺痛,向光亮處看去,一片白芒之中,現出一道綽約人影。

她微微一怔,小刀被放在一旁。

“卿兒?”

熟悉的聲音響起,分明才幾日不見,卻讓人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還不快出來。”

卿舟雪緊緊閉著眼,尚未適應外頭的璀璨光明,她摸索著走向洞口,被人拉住了衣袖,身子向前傾去,一下子砸進一片溫柔的懷抱之中。

她頭暈目眩了一陣,但師尊將她抱得很緊,而後又將她慢慢扶穩。卿舟雪睜不開眼,但她能感覺到雲舒塵應當是在打量她。

自己的面頰上被揉了揉,肩膀處,腰處,皆被女人的手撫過,最後雲舒塵又一把抱住她,松了口氣:“等得久了,好像還是瘦了點。”

“師尊,你怎會來此?”

這裏的禁閉室,除卻掌門親臨,連長老都不能隨意出入。

“你等一下便知。”

卿舟雪顫抖了許久的眼睫,終於在一片光曦之中,略開了一道小縫。

一道玄鐵所制的掌門令牌,赫然出現在她眼前。

“既是有了這個,自然也有資格放你出來走一走。”

她擡眸,対上雲舒塵的眼,裏頭含著理所當然的意思。

雲舒塵微微一笑,將令牌收好,而後牽起她的手,“莫要擔心。掌門會対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若不是迫於無奈,他也不願意你在此中荒廢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