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掌門偶爾來劍閣瞧一瞧後輩們練劍時,便一眼瞅見了卿舟雪。

她確實在舞劍,只是一招一式中,隱約能看出人的心不在焉,更兼幾分憂慮。

掌門看了良久,搖了搖頭,止住她,“倘若每一劍都刺不到位的話,養成習慣是有損的,不如不練。去歇著吧。”

卿舟雪回過神來,方才她想得出神,竟也未看到掌門前來。

“……是。”

如此,她便將劍插回鞘中,尋了個安靜處坐著,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她臉上平日裏因著無甚神情,所以根本藏不住什麽情緒。人有心事,一眼就能看出來。

“最近是有什麽不解之處?”掌門總覺得這孩子不對勁,整個人如秋後的黃草,沒精打采的。

卿舟雪搖了搖頭,只道,“弟子昨晚未睡好。”

一旁的師弟小聲嘀咕道,“她已連著一周也未睡好了。”

掌門聞言一蹙眉,嘆了口氣,“你隨我過來。”

卿舟雪隨著他進了主殿,掌門並無什麽長輩的架子,還給她遞了杯茶水。卿舟雪拿在手中,道了聲謝,而後又陷入沉默。

“是和你師尊,近日有些不和嗎?”

提起雲舒塵,卿舟雪的眼神動了一下,相當輕微。掌門看在眼裏,心下微嘆,“你不說話,本座也看不出什麽來。不若——”

“你一個孤寡老劍修,與另個孤寡小劍修談心,能談出個什麽來?”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卿舟雪回眸時,越長老眉眼彎彎,擡步走入,放下掩唇的手。

掌門倒退一步,面露不善,“你怎麽來了?若是想支取下一月的俸祿,本座勸你不用再言。”

“師兄這心胸還是不夠廣闊,半點不似見過大風大浪的人。”

越長老橫他一眼,“本座出手,便只拿一月麽?”

“我要明年一整年的~”

她將手心攤開,放在掌門眼前,晃了晃。

“一年?”掌門面無表情,“你怎麽不下山去搶?”

此話一出,他當即後悔。只見越長歌雙手一合,不知從哪兒甩出來一張手帕,沾著自己並不存在的眼淚,哀聲嗚咽道,“師妹心思良善,不忍傷山下百姓,我搶不了別人,只好半夜給掌門大人下點藥,將您綁去做小倌兒,將這太初境第一金字招牌給砸出來。”

“……”

掌門瞧她的神色,像是瞧見了什麽天下至濁之物。

她見掌門無動於衷,手帕一扔,逼近一步,“老掌門,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老娘現下窮途末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只要能作!”

卿舟雪的肩膀一動,被窮途末路的越師叔捉過去,一記手刀刷地橫在她的頸脖間。

越長歌嘖了一聲,拍了拍卿舟雪的臉蛋,故作可惜地說,“掌門師兄,你再磨嘰下去,你前程大好的師侄,劍宗未來的希望,馬上就要香消玉殞了。這可真是蒼天無眼哪。”

卿舟雪又在心中聽到一記傳音,是越師叔的聲音,“嗯?你倒是吱一聲?”

於是卿舟雪淡定道:“救命。”

向來儒雅的掌門氣得一口老血在心口翻湧,掏出一袋沉甸甸的東西朝越長歌那邊丟去,“拿著給本座有多遠滾多遠!”

殿門外有幾個探頭探腦的小姑娘,瞅見師尊松了手,又轉了個身,優雅地接住了口袋,纖細素指勾著繩兒,晃蕩幾下,整個人頓時熠熠生輝。

她們爆發出一聲歡呼,又擊了個掌,噠噠噠幾步過來,湊到越長歌身邊,壓低聲音悄悄說,“師尊,要吃果果。”

掌門黑著臉,一邊在心中感嘆師門不幸,最後只裝作沒有聽見。越長歌將錢袋一收,滿面春風,揉弄了幾個小團子後,正欲瀟灑離去。

卻聽得師兄在身後道,“且慢。”

“這孩子近日有些心事,你這般喜好玩樂,也將她帶去走一走。”

“哦?”越長歌頓住腳步,方才詐了掌門一筆,此刻倒是不好拒絕了。

於是她瞥向一臉古井無波的卿師侄,笑了笑,“是一些女兒家的心思麽。”

女兒家的心思,興許也得女人來解。

只是孤寂更難解。

雲舒塵這幾日總覺峰上清凈,風過林梢,鳥雀啁啾,除此之外,再無人聲了。

也許是這幾日間,徒兒再未出現與她說過一句話,宛如沉入水中的石子,連落下去都是寂靜無聲的。

她們在未睡同一間屋子時,交流也如這般寥寥無幾,興許幾月都不得見一次面。

因為生活軌跡本就不同。這倒是讓雲舒塵恍然回到了一種卿兒還小,那時她們還未這般熟悉的時候。

她獨坐於亭中,今日無事,也睡不著。於是便尋了這一片地方,鋪開宣紙,執筆作畫。

幾層墨染,遠方山色就已十分清晰。只需留白,周遭的雲霧也如真的一樣。

此刻漸漸入了初夏,花紅遍野。顏色一多,畫起來就容易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