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卿舟雪將藥碗端過來一瞬間,一陣白煙裊裊,花貓自腿邊溜走,尾巴還順道兒勾上了門。

她小心地將藥碗平置於一旁,又將雲舒塵扶起來。這時扶得頗有些費力,因著雲舒塵柔弱無骨地貼在她身上,仿佛撈不起的面條。

最終她又睜開眼,撐著身子坐起來一些,身後與床頭之間便很快墊了半個徒弟,得以讓她舒服地靠著。

卿舟雪將藥拿起時,掌心中溢出的寒氣很快將其涼至溫熱,將將能入口。

在納戒中找一找,她給她喂藥時,仍不忘再喂一顆蜜餞。

雲舒塵覺得舌根先是苦澀,而後是一股熟悉的回甘。

若是人一世也如此,先苦後甜,那真是極好了。苦的地方略略蹙眉一時,待到苦盡甘來,甜的地方才能齁不膩的。

莫名這樣想著,她將她靠得緊了些。

“今日師尊是怎麽凍著了?窗戶有漏風嗎?”才剛合上眼安心入睡時,聽得徒兒在旁邊問。

“不知。”

很輕地一聲。

瞧她甚是困倦的模樣,卿舟雪安靜地不再出聲,潛心運功祛寒。雲舒塵仍然時不時動一下,似乎是緩解無法避免的顫抖。

不知為何,每每當卿舟雪挨著她運功時,入骨的彌散冷意總是凝滯,然後如抽絲一般離去。

機緣?命定?

她腦中浮現這四個字,宛如葫蘆與瓢,摁下一個,就浮起另一個。

最終顫抖平息,枕靠在一片冷香中睡了過去。

在卿舟雪看來,師尊病得相當蹊蹺,唯恐她又多了什麽新的毛病,日夜觀察著。她這一病也著實冗長,整整幾日才退燒。

這幾日,雲舒塵心裏舒坦了。浮誇一點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恨不得被徒弟供起來。

她其實挺喜歡這樣。哪怕是人家太太太祖奶奶的年紀,也樂意被她嬌縱著,偶爾有點羞恥,不過……也只是在心裏這般想,面上卻是不顯的。

於是雲舒塵懷著這種矛盾的心情,曖昧不明地又多病了幾日。

卿舟雪並不覺得麻煩,事實上,她生命的樂趣不多,雲舒塵以及她的一些事,便從這樂趣中占了相當可觀的一隅。

今日沒有下雪,天氣好了些。冬日難得的太陽光並不暖身,灑在一層薄雪上,映得山野盡白。

雲舒塵說這幾日久居室內,連房門都未怎麽出過,非要出去透透氣了。

卿舟雪自然也是一道的。

她並未賞景,而是看著雲舒塵,瞧著瞧著,便蹙眉,“師尊的臉色,仍是蒼白了些。”

雲舒塵才退燒沒幾日,披著徒兒的一件外衣,又被慘白的雪色一襯,面頰上的確無甚血氣。她聞言微微一嘆,“好得多了。對了,看你幾日欲言又止,是有何話想與我說?”

雲舒塵總覺得卿舟雪要開口說些什麽時,卻都被寡言的徒兒給咽了回去。

接下來這般一問,卿舟雪頓了頓,擡眼看向她的眼睛,心中仍是記掛著一事。

“……師尊,你覺得兩個女人在一起,這樣好麽?”她的目光不躲不避地看著她。

她的師尊先是一愣,而後看了她一眼,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她不動聲色地反問道,“你覺得好不好。”

“雖不明白為何旁人對此多有指點,”卿舟雪即答道,“不過我覺得若是相互喜歡,那便很好。”

並不是很意外。

一陣風吹起,夾雜了些碎雪,飛落於雲舒塵的鬢邊。卿舟雪剛把這話說完,便擡手替她慢慢撚了下來。

雲舒塵擡眼時,正好自她眸中瞧見了一個小小的倒影,是自己。天與地一片白茫茫,她眼中再未載諸多顏色,只有一個自己。

一撮小火苗,不知怎的就在心底暖暖地燒起來。那個不知困擾了多久的猜疑,兜兜轉轉,在這種專注的凝視下,忽而有了冒頭跡象。

“那卿兒喜歡師妹麽?”

雲舒塵也不知自己是懷著何等心情講出這麽一句話。

卿舟雪的眉梢微蹙,一時並未發言。

雲舒塵瞧她臉色猶疑,方才心中微燃的一蹙火苗,似乎在冷風中被澆滅,人也倏然清醒了許多。她輕咳一聲,彎著唇,“瞧這模樣,情根深種。”

沒想到徒兒疑惑道,“師尊說的是哪個師妹?亦或是說所有師妹?”

師妹有很多,分為外門和內門。內門裏有阮明珠,還有幾個同時入門,但交往並不過密的師妹。外門則皆是師妹,包括被她們帶回來的余英。

雲舒塵一下子拋出如此宏大的詞兒,她那木頭做的徒弟一時開始嚴謹而審慎的思考。

聽著這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問,雲舒塵先是愣住,而後神色微冷,一撲一滅地,饒是她也失掉了耐性,淡聲道,“阮明珠。”

“還好的。不過她時而有點吵。”卿舟雪答得很快。

還好。

若是問她喜不喜歡自己,也這般說“還好”,雲舒塵捫心自問,定然會想將她再扔一遍一夢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