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今日,徒弟又早早地出門了。

雲舒塵看著她消失在門口,才放心地轉身回屋,四周雖然明明亮亮,她卻將窗子關緊門閉得嚴實,又將床頭的燈點燃。

她將那本《以下犯上》攤開,繼續讀後文。

也不知越長歌腦中平日塞著些什麽廢料,還是說為了迎合觀眾老爺們的癖好,這文章寫得分外流俗。

雲舒塵往後翻了幾頁,兩人還在榻上巫山雲雨,抵死纏綿,她從一開始的臉熱,瞧著瞧著都身心疲憊了起來,逐漸歸於平靜,得以清醒地看待這等關系。

越長歌的話本子一向如此,某種描寫仔細至極,卻吝嗇於交待兩人為何相愛。

雲舒塵愈看就皺起了眉。

她倒不太懂得蕭成玉是如何愛上秋月白的。這樣一個晚輩,手段下作,為人尚且不論,瞧著就是一沒長大的小丫頭,沖動偏執,除卻青春年少以外別無優點。

她的師父到底是有多沒見過漂亮女人。

這樣一想,雲舒塵失掉了看書的興致,甚至有些倒胃口,將話本丟在一旁。

偶爾想起今年卿兒也不過二十歲年紀,稚嫩得很。雖說這個年紀在人間早已經可以出嫁,不過在雲舒塵看來,她與剛剛冒的水靈靈的芽兒一樣青蔥。

以選擇道侶挑剔的眼光來看,年齡資歷就是個硬傷。她雖說是同輩之中的翹楚,但這點底子在長她五百余歲的前輩眼中,幾於滴水與江河相比。

她將窗子打開,瞧著屋外大好的光線,自覺心緒微亂,便欲出去走走。

一步一步,走上了一夢崖。自從徒兒在此處舞了一場漫天浩雪的劍,雲舒塵瞧著這無人的孤崖,總覺得失掉了幾分好顏色。

她能喜歡她什麽呢。一副出塵脫俗的皮囊麽?還是她外冷內熱的溫柔,只把她放在心上的純粹?抑或是能長久相伴,抱有徒兒不會離去的安然感?

放眼望去,滿山的紅霞依舊燦爛如火。雲舒塵看著遠方,一點點剖析著心意——她只覺得這每一樁每一件,拎出來都不是,但樁樁件件,細看又都是。

都是她。不知不覺中,滿滿當當的皆是她的影子。

雲舒塵問著自己,卻發現自己無從回答,千言萬語難以說清。她本是想用理智將這些紛亂掰碎了看,興許就能尋到禍根,告誡自己只是一時失衡,這些年活得寂寞了些,她也只是個尋常小姑娘,並沒有自己想的那樣好,一般喜歡,一般喜歡就好。

如同自欺欺人般,壓一壓這愈發膨脹,逐漸有些牽筋動骨的感情。

可是原來情愛一事。

偏生是荒謬得不講道理。

*

卿舟雪禦劍,悄然飛到了太初境的邊界。她擇了一塊十分空曠的地,草木稀疏,也並無人煙獸行的痕跡。

她將頭上的白玉簪取下來,收好,放得遠遠的。又將周身的東西清點了一番,只在腰間留下一把清霜劍。

做好這一切後,卿舟雪看著頭頂,蹲下身,一點一點,解開了腳腕上從未離身的紅繩。

在紅繩離身的那一刹那,天地忽然變色。曠野上徜徉千裏的風也在這一瞬間止息。

她睜眼看著頭頂,雲層如墨染一般,逐漸變灰變黑,雷暴似乎在積蓄力量。

在這種極度壓抑的空氣中,卿舟雪抽開腰間長劍,開始一招一式地將所學數路都用起來。

第一劍,輕雲出岫。

劍尖向前刺出,柔中帶剛。此時空氣凝滯,不見微風。

她向左輕邁一步,緊接著反身第二劍,倦鳥知還。這一劍松散靈活,出其不意。

天空中的烏雲越堆越厚。

第三劍為驚虹貫日,是奮力一刺,迅如長虹,這一劍刺出時,穹宇嗚咽出隱約雷鳴。

雷霆的威壓下,卿舟雪的手有點抖,她抿了抿唇,握緊劍柄,劍尖向上一挑,完成了第四劍對月酌影,整個人也幾乎離了地面,雪白的衣擺蕩開,單腳站立如翩然欲飛的仙鶴。

正當此時,一道閃電劃過,天地瞬間亮如白晝,電光照亮了她纖秀挺拔的身姿,和一雙清雋微明的眼睛。

第五劍,第六劍她舞得很快,似乎是在與這不知何時劈下來的天雷爭分奪秒。

太初七劍中的最後一式,碧海生潮,劍風蕩開,腳下的地面隱約傳來細微的碎裂聲,如浪花炸開,正當此刻,一道驚雷轟隆巨響,仿佛把穹宇被盤古的巨錘再度劈開。

卿舟雪的心臟在此間頓時停跳,她的劍脫手,哐當一聲又掉了下來。無瑕思索太多,她連忙彎腰把那紅繩拾起,仔細系於腳腕上。

她癱坐於地上,慢慢等著天雷平息,很快,又變得晴空萬裏,光線明媚。

她的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幾經喘息,逐漸將心境放平。沒過多時,又重新將身旁的清霜劍拿起,腳腕間紅繩取下。

再來。

一次又一次,終歸能有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