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村中有人相繼去世,一年老掉幾個,本是常事,未能引起注意。但老人去世以後,這禍頭便臨在了壯年身上。

先瘋掉的是王五的親娘,時而哭哭啼啼,連說帶唱,她總說皮下有個小球在鉆來鉆去,疼得鉆心,時而又瘋狂扣身上的皮肉,說是長了絨毛——可是把袖子一掀,胳膊手肘卻無異常。

請了幾個郎中都無濟於事,橫豎都瞧不出有什麽病來。

最終她在驚恐交加中的某個深夜,一頭撞死在了墻上。

鮮血順著墻沿流了下來,滿床皆是。

喪事還未操辦完,又有大禍臨頭。王五的父親在第二次上山打獵,不知為何摔下山坡,失蹤幾日。

找回來時屍首不全,似有野獸撕咬的痕跡。

自此邪門的事兒越來越多,左鄰右舍又陸陸續續幾人去世,死狀詭異——吊在梁上,懸掛幾日未曾被人發覺的;忽然消失不見,而後過幾日自水井中打撈出來的浮屍,一時整個村子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中,人人草木皆兵。

當無形的手扼住了村民的性命,一個一個地掐滅,死掉了半數的人以後,村民們開始驚恐,大部分人開始舉家搬遷。

還未走出著村子一步,一場山洪傾瀉下來。

滿地殘屍。

還算繁華的村子在一夜之間,幾乎全部空了,王五獨自一人留在此處,因著為父母親守墓,他並未遠離。

“修……祠。”殘缺不全的牙齒蠕動著,最終含糊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回憶輪到此處,便再看不分明。

雲舒塵撤了法力,那截枯骨便一下子散了架,掉在地上。

“最後村中應只剩王五一人。他的生母早就死去,妖精化為他娘親的模樣,他難道不會起疑心?”

這明顯說不通。卿舟雪暗自思忖,忽而又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兵荒馬亂,“柳師叔在麽?”

林尋真鬢發淩亂,略顯狼狽,半扶著昏死過去的阮明珠,腰間掛著個沉甸甸的袋子,累得氣喘籲籲。

“你們可算回來了,這是怎麽了?”白蘇驚道。

“方才與那妖怪惡戰時,阮師妹忽然臉色蒼白,渾身劇痛,不知道是什麽緣由。”

林尋真將阮明珠交給白蘇,由著她扶入藥廬。她喘了口氣,又從腰間把那沉甸甸的袋子解開,裏面正是那化為原型的黃大仙,現下不得動彈,氣息奄奄,腦門上還印著一道符。

林尋真看見地上那具屍體,不禁往後退了一步,愣道:“……王五死了?”

“早死了。”

卿舟雪三言兩語將方才的回憶概括完畢。

“師妹,那這歷練任務又該如何是好?”林尋真捏著手裏那只妖物,不得不小心許多,生怕把這最後一絲希望弄死,“總不能把這黃皮子的修為廢掉,再教一次?”

雲舒塵輕笑一聲,“那倒不必,你們這次所作所為,掌門皆是看在眼裏。醉翁之意不在酒,沒有那般死板,似這種特殊情況,他會酌情評判的。”

雲長老的話讓她們的心定了定,卻又聽她道,“不過,本座對這背後的故事有些好奇,那只半死不活的小家夥你拿過來,我瞧瞧。”

林尋真依言,卻被卿舟雪及時擋住,“不妥。”

她看向雲舒塵,眉頭微蹙,“……這東西咬人,山野中生長,也不知有什麽疫病。師尊還是莫要挨近了。”

林尋真一臉莫名,心中思忖道,雲長老到底也是大乘修士,還能被這種玩意兒咬到不成。

卿舟雪拎著那團東西,它又開始扭動起來,發出一些微弱的氣音。

“多年前,你也早就死去了。唯一的一縷執念留存於此世,不肯入輪回,又是為什麽?”

雲舒塵用了些許法力,攏著它將散未散的魂魄。

它的記憶就如畫卷的後半段,將這場孽緣的原貌緩緩呈現。

被剝皮身死後,它赤條條的身子,被草草扔在野外腐爛,與四只同樣赤條條的幼崽一樣,骨銷肉爛,混為塵土。

一縷執念讓魂魄不得入輪回,只有終日徘徊於竹山村,附著在一物上。

妖本是陰煞之物,怨念深重更是充滿戾氣,此地的風水就此失衡,每失衡一分,它對塵世的影響力就會大一分。

最終它足以報仇雪恨,為無辜慘死的四個親子。

村裏的人走的走,散的散,繁華的村鎮,從此破落下來,門扉上纏滿了蛛網。

可它沒有殺死王五。

四只幼崽的魂魄被它揉攏起來,塞入王五的人軀之中,略顯擁擠。

妖魂與人魂擠在一起,勢必要爭個高下,也真是從此處開始……王五的記憶陷入混沌,不再清晰。

他的魂魄愈發脆弱,最後奄奄一息,身軀已經在日耗中漸漸死去,就如蛀空了的古木,愈發瘦弱。

它其實也早已經死去了。

剩下的只有一縷意念,記憶不全,偏執地維護著母子情誼,變化成王五的親娘模樣,視王五為死掉的孩子,悉心照顧著,時而盯著他一人,口中卻喃喃念道:“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仿佛唯恐他們走丟了,走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