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雲舒塵再度轉醒時,已經不知過了幾年,對於生命極為漫長的修道之人來說,這確實只是彈指一揮間。

考慮到並不打算長久調養,她並沒有離開鶴衣峰,只在臥房門口布置了一道結界,與卿舟雪一墻之隔,淺眠打坐,療養內傷。

休息幾年,身體似乎好了一些。

“外界可有發生什麽大事?”

“一切如常。”幽綠的貓眼靈巧的轉了轉,“東海蓬萊閣閣主,來信邀您去小敘幾杯,說是最近鮫人新紡了一批紗,是上乘的工藝。”

“嗯。”她揉著眉心,“你把那個……叫什麽來著。”

“卿舟雪。”她放下手,閉著眼靠在床頭,初醒時渾身都慵慵懶懶。“去把她叫過來。”

“那孩子去外門讀書了。”貓貓恭順地把自己縮成一個毛球,“恐怕晚上才會回來吃飯。”

“這麽用功?”

“小主人確實用功。每日天不亮就去外門聽課,平時也在家中讀書,或是修習道法,十分勤勉。”

平日卿舟雪在促進阿錦精進廚藝這個方面,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阿錦不太通曉人類的文字,卿舟雪在浩如煙海的書籍中找到食譜,一字一句念給它聽。

這孩子幫了它大忙。她雖是沉默寡言,可換作常人絕不會有這個耐心。

阿錦不禁在雲舒塵面前,為她多多美言幾句。

“小主人?”雲舒塵睜開眼,淡淡道,“她的地位什麽時候這麽高了。”

貓咪的瞳孔一縮,低下了腦袋。

“天天念書。”

片刻後,雲舒塵站起身來,長發未束,垂在腰間。她自衣櫃中取了一套衣物,似是準備去沐浴,不知想到了什麽,哼笑一聲。

“本身就不夠活潑了。你說,該不會讀成個小傻子罷?”

她閉眼時是初春,睜眼時卻已經到了盛夏,雖然大概不是當年的盛夏。鶴衣峰常年多雨雪,這個時間段,是陽光最為明艷時,亦然滿山的夏花最為明艷之時。

站在鶴衣峰上的隨便一個方位,遙遙看去,花色漫山遍野,開得紅若丹霞。

雲舒塵喜歡這樣的景色。

沐浴後,她挽著一頭將幹未幹的發,坐在前庭曬太陽,這個位置看似隨意其實頗有講究——既是夏天,不能暴曬,槐樹的樹蔭灑得均勻,不至於將人曬老;況且將大門一敞,便是流通風口,極為涼快。

順道兒,這個角度看花看山看雲都是極好的。

她賞著山花,只是那紅色之中,卻逐漸顯現出一道白衣麗影。

雲舒塵遠遠瞧見了她。

那小美人乘風而來,烏發雪衣,身形纖秀。一對眉眼生得清幽,兼之神色冷淡,頗有出塵脫俗的味道。此刻她應該也是望見了她,臉色一怔,步伐微微快速起來。

“本座此次閉關,是過了幾年?”雲舒塵收回目光,用鞋尖點了一下貓屁股。

“主人,是六年多五個月份。”

卿舟雪拎起下擺,迎著她的目光踏入院內,不知為何,她攥著衣擺的手指不自覺發緊。

六年的時光於她而言,幾乎是另一段人生的長短。一開始她還會偶爾問一問阿錦,雲長老何時會出關,等過了一年,兩年,三年,到了第四年時,她已經快記不起她長得何等樣貌,又是什麽聲音了。

於是她便靜下心來,不再去思考這個無用的問題。每日讀書寫字,做著自己的事情。

此刻逢雲舒塵忽然出關,卿舟雪一眼看過去,再度被她的容貌驚艷了一下,然後居然生起一些不自然的陌生感。

她輕聲向她問了聲好,然後規矩地站在一旁。

“真是長大許多了。”雲舒塵站起身,朝她走來,“方才一見,我都差點沒有認出你來。總覺得……”

她的手放在腰間比了比,笑道,“這麽高才對勁。”

實際上卿舟雪現在已經夠到了她的肩膀。興許再長幾年,就能與她平齊。

那少女抿了下唇,沒有說話。

看來還是個小悶葫蘆,似乎比以前更悶了。

雲長老看出她此刻稍微有點不自在,於是體貼地換了個話題,“書架上的書,都讀完了麽?”

“嗯。”她似乎松了一口氣,“都讀完了。外門的師兄師姐授課,也大多圍繞於此,很配套的。”

雲舒塵隨意問了她幾個問題,皆是對答如流。她的聲音正經得很,響在耳邊,泠泠動聽。

只是過於正經,還是帶了一分小輩的稚氣。她正巧站在雲舒塵前面,將最涼快的風給擋住了。

雲舒塵泡了一杯茶,“你無需像個定海神針似地杵在這裏,隨意坐。”

那半大不小的姑娘便點點頭,拉開凳子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她。

雲舒塵勾著唇,慢慢轉了一下茶杯,嘆氣,“在你眼裏,本座這得是兇到何等地步了。你這麽怕說話,是怕說錯什麽不該說的,從而得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