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絞發

馮玉貞蜷縮在他懷裏,她悄悄揪起自己手腕上的那點肉,狠狠擰了一圈,疼痛昭示一切都是切實發生的,不是她臨死時做的一場美夢。

她沒有如同上輩子那樣孤零零沉溺於河底,泥銷白骨,而是被一雙手高舉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鮮活的空氣。

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她伸出手,兩臂環抱住這個趕來救她的人。將眼淚一股腦地蹭在他心口,宛若要把這些滾燙的淚水流進他心窩裏似的。

兩個人裏裏外外都被湖水浸了個透,唯有再貼近一些才能從彼此身上汲取到所需的珍貴的暖意。

晚風漸涼,濡濕的衣衫緊緊黏著身體,不適倒是其次,崔凈空只是憂心馮玉貞一驚一嚇間著涼發熱。且山間入夜後雲遮霧漫,興許有野獸毒蛇出沒其中。

待馮玉貞的哭聲漸漸降下去,還有些抽噎時,他輕聲道:“好些了嗎?我去尋個地方落腳。”

馮玉貞眼眶酸澀,面容上的水痕慢慢風幹,話裏還拖著哭腔,加上之前結結實實地嗆了幾口水,嗓音發啞:“好多了。”便由崔凈空半擁半抱地攙扶起來。

崔凈空一手從腰間的蹀躞上取下一只火折子,可惜竹筒裏灌進了水。他朝裏吹了一口氣,竹筒裏果然只冒出一點微弱的火星來。

若是依仗這點微光向崖頂的李疇他們報信兒無疑癡人說夢。好歹聊勝於無,崔凈空將火折子遞到馮玉貞手上,叫她握緊:“我這裏還有一只。你藏在樹後,不要出聲。我往前尋個山洞,倘若裏面安全可靠,我再折返回來,帶你過去。”

他這是不打算帶上她,而是獨自探路,先去排除險情。馮玉貞心口一緊,連帶著火折子,把崔凈空的手一夥兒也給拽住了。湖邊陰冷,她的唇齒打顫:“我隨你同去,不成嗎?”

幾綹濕發黏在她臉側,一張秀氣的面容上紅白交織,她泛紅的眼尾、鼻尖同發白的唇瓣相互映襯,實在惹人愛憐。

崔凈空不錯開地盯了半晌,朝她擡起了手肘。這是退讓了一步,示意馮玉貞挽上來的意思。總之,在馮玉貞面前,他所有的意願與決定都變得可以為其讓步。

湖邊尚且有明月鋪下的清輝,步入林間時周遭只能看到黑黢黢的一片。

馮玉貞攥緊了手裏的火折子,同無頭蒼蠅一般左顧右盼,入目皆是如出一轍、尋不出差別的高大樹木。盯得久了,這些生意盎然背後好似藏匿著什麽猛獸,眨個眼的功夫便會跳出來,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吞吃了她。

馮玉貞不敢再去胡思亂想,只踏著崔凈空的足跡步步緊跟往前走。與她截然不同,崔凈空卻好似對這片陌生的山林了如指掌。她心裏存疑,懷疑崔凈空是不是曾經白日裏來過。

無論是他嫻熟地撥開一旁的枝葉,領她穿梭於叢林間;還是只拿眼睛掃了一眼頭頂的樹木,便換了路徑方向,種種表現都太過從容不迫。在這片夜間的山林間,他如魚得水。

因此,馮玉貞自覺沒過多少時候,稀裏糊塗便跟著他尋到了一個合適的地界。

這個山洞不深,且相對低矮,但容納他們兩人還是綽綽有余。除此之外,概因地方窄小,此地幹燥暖和、地上堆有灰燼與聚成一撮的枯枝爛葉,看得出之前有人頻繁到訪,或許是此地的一些獵戶臨時歇腳的地兒。

他們無疑沾了光,省下許多力氣。馮玉貞在心裏道了一聲謝,隨即彎腰拾起一把柴火,扔到灰燼上,用火折子點燃,一簇明亮的火焰很快便於她眸底閃爍跳躍。

火光愈發明亮,照亮光禿禿的山洞四壁,一切黑影都在光亮下都無所遁形,馮玉貞才總算不再如先前一般提心吊膽。

崔凈空走進來的時候,馮玉貞正蹲在火旁撥弄火堆。他方才於山洞附近揀選了幾根不易折斷的粗木條。借著火光,手腳麻利地搭建起了一個簡陋的木架。

馮玉貞尚且不明白他此舉的用意,卻見他竟然徑直解開了腰扣。

“你……”

她發出疑惑的音兒,兀自睜圓了一雙杏眼。夏日衣衫輕薄,只見崔凈空一手解開騎裝,徒剩一件素錦裏衣,也濕透了,如同第二層皮膚似的契合著勁瘦有力的腰身。

墨發披散於胸前,男人眼皮略略垂著,聲音也隨著忽明忽暗的篝火而溫吞曖昧:“怎麽了?”

崔凈空明知故問,他將外衫搭上木架,湊到火旁烤著。一擡眼,正好撞見對面的女人蒼白的面頰之上浮起兩片潮紅。她見崔凈空看過來,霍地扭過頭,暗罵自己實在鬼迷心竅,只顧搪塞過去:“沒什麽。”

他暗自翹了翹唇角,很有幾分對於自己這副俊美皮囊的得意,語氣卻莊重得很:“你也脫下烤一烤罷,我們或許得撐到明日才能得救,莫要著涼了。”

這話雖然聽著冠冕堂皇,好似絕沒有窩藏半分私心,可馮玉貞還是受驚似的,下意識捂住了領口。眼睛驚疑地望向他,這人一張芝蘭玉樹的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狎昵,好似真是設身處地為自己擔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