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再見

馮玉貞是個十足天真,不把她逼到絕境,絕不知反抗的人。

然而她這樣老實木訥的女人,一旦硬下心腸,打定了主意,便再無人能撼動。

馮玉貞已然驗證了那位沙彌的說辭,鐵了心要同崔凈空分開,可仍然抱有一種天真的、順水推舟的和平願景。

她自以為能等到體面的“好聚好散”,可幻想並沒能維持太久,很快破滅在崔凈空離開後的第三天。

腿腳已好全,不必再勞煩仆從代為往返府上和繡貨行兩地去送,馮玉貞正好也想出門放放風,然而卻在門口被攔下了。

總歸不是頭一回被攔住,大抵是崔凈空走之前對她的看管松懈了許多,馮玉貞試圖好言好語地向李疇辯白:“我只是照例去送荷包,團圓和吉祥都跟著呢。”

李疇卻賠笑,嘴上滴水不漏地頂回來:“何必麻煩夫人親自動身,此等小事,如之前三四月一般交給兩個丫鬟去辦即可,老爺走前特意吩咐過小人,不可事事都操勞夫人。”

是呢,前幾個月她腿傷未愈,全是丫鬟們跑的腿。此時她才恍然發覺,這柄事務一旦讓給別人,再想要回來難上加難。

馮玉貞聞言眉心一皺,她哪裏聽不出這全是借口,軟脾性的女人難得發起火:“哪怕是空哥兒在的時候,都沒說不讓我出去,我又並非是去哪裏幹活,怎麽平白就操勞到了?”

她要硬闖,李疇不敢攔,還沒跨出門檻,卻見門外兩個身影守著。一男一女,樣貌不顯,然而俱穿著利索的騎裝,腰間佩劍,均為習武之人。

這是兩個十成十的生面孔,馮玉貞從未見過他們,二人卻好似識得她,扭頭聞見門裏的動靜,見女人出了門,一時俱快速抽出腰間的劍鞘,擡起手臂交叉於半空中,擋住去路。

馮玉貞出走的勁頭猛,被猝不及防一擋,只得急急頓足,左側高挑、容貌近乎粗獷的女子看向她,客客氣氣道:“夫人請回。”

“你們是?”

沒等那兩個侍衛出聲,李疇好似早有預料,在她身後氣定神閑道:“回夫人的話,這是新招不久的侍衛,未來得及向夫人稟告,奴才知錯。”

倘若沒有崔凈空的應允,李疇怎麽敢私自招人進府,連招呼都不跟她打一聲?

況且……她見著二人眉目清明堅定,不似庸碌之輩。單憑李疇,從哪兒尋來這樣兩個人物?

不過是出個門走兩三步,如今處處受制,馮玉貞冒出火氣,道:“好,倘若我今日偏要出去呢?”

她一把推開身前交錯的劍鞘,跑出去沒兩步,女侍衛一臂橫在她的腰腹間,將人提溜著腳尖離地,放回原地。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地。周圍一圈奴仆要麽老神在在,要麽低頭沉默以對。

她的滿腔怒火倏忽間澆滅了。她頓時明白,此番為何、又到底是出自誰的授意。和這群不過是聽令辦事,各有苦衷的下人們置什麽氣呢?

馮玉貞揣測,大抵是她裝得太好,小叔子真以為她死心塌地,他在時還裝裝樣子,現在人一走,怕橫生變故,幹脆收攏了對她的監看。

馮玉貞一言不發,她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入了為她預設好的這方牢籠裏,好似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朝她合圍,將她此生都要囚在這個方寸之地。

她回到正房,手搭在膝上,老老實實地坐著,目光遊離,忽而瞄到了梳妝台上的那個紫檀盒子。

這是那日清晨,崔凈空不知何時找到空隙幹的事。他就算偷偷摸摸地將銀釵送回來,也要刻意壓在存放崔澤所贈之物的首飾盒上,不肯落下風。

他嘴上說的“知錯”,實則半點要改的意思都無。

馮玉貞目光凝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崔凈空大抵是不會答應與她分開的。在木屋時她便發自真心說過一回,可是結果呢?

現在她明白了,原是自己對他有奇效,好比解毒良藥,故而才不肯放手,可是,這樣一來,崔凈空真的肯與她好聚好散嗎?

只要他願意,崔凈空自有千種百種的方法將她拘在身邊,他現在用得上她,自然十分緊張,因而使出百般手段,哄騙也好,如今派人加強看守,將她困在一處也罷,總能達到目的。

說也說不妥,鬧也鬧不過,等真去了京城,也無非是從四四方方的小宅子,變成四四方方的大宅子,等到崔凈空一手遮天,才真叫插翅難逃。

怎麽辦?馮玉貞扭轉頭,望見兩只並排的、繡著並蒂連枝的枕頭。

這一個月來若有若無的想法霎時間清晰無比地顯現出來:逃。

此念一出,馮玉貞頓覺眼前迷霧散開,她還沒有來得及思索要去哪兒、如何逃,外界是否危險,卻已經知曉,此事絕不可拖。

馮玉貞心跳加快,她再度看向窗外的天空。

一定要趁著崔凈空離開的這兩三個月,倘若錯過,她的余生便只得如此,一次又一次,無力地擡頭仰望,卻永不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