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治腿

馮玉貞十一歲那年滾下懸崖,左小腿恰好撞在石塊冷硬的棱角上。她至今還記得自己身體裏傳出令人牙酸的斷裂聲,只“哢”的一聲,骨頭就折了。

馮父原本不打算給她醫治的,他家什麽都缺,唯獨不缺個個賠錢的女兒。遂想讓馮玉貞悄悄自生自滅,又怕落得鄰裏指摘,於是用一壇酒請了個赤腳大夫來。

那醉醺醺的赤腳大夫本也就來走個過場,大抵是瞧著當時蜷在一張破竹席,小臉煞白,還不忘輕輕道謝的小姑娘動了惻隱之心,隔日真給她送了藥過來。

幾貼藥雖聊勝於無,好歹將氣若懸絲的馮玉貞救了回來,之後馮父再沒給她抓過藥。

斷骨痊愈後,奇形怪狀地在她血肉中歪曲著。馮玉貞下地是三個月之後的事,那時左腳尖每每著地,斷骨好似荊棘,給她一種快要戳破肉皮,鮮血淋漓的尖銳疼痛。

奇怪的是,即使時過經年,這條腿仍然不時在隱隱作痛。哪怕和崔澤溫存,他體貼地刻意避開這條腿,仍會微微泛起痛感;然而亡夫的弟弟卻不是。

崔凈空不在意。

或許說得明白些,他將這條跛腿看作馮玉貞的一部分。這條畸形的小腿,跟被他撕咬後艷色的唇、素白的頸項放在一起,一視同仁。

他頭一次床榻上撩開她的下衫,馮玉貞急急阻攔,壓著裙擺,他不管不顧地把褲管推上去,在畸形的殘缺處垂頭,唇舌來回反復,留下濕漉漉的、令她戰栗的水痕。

好的壞的,沒什麽區別,全都該是他的,崔凈空從沒想過給她治,寡嫂把腿治好了,對他有什麽好處?

馮玉貞長得不算醜,溫吞善良,極好拿捏。年紀很輕,沒有孩子拖累,崔凈空剝開,每寸都看過,女人腹丘潔白,適合有人在她身上翻來覆去、大汗淋漓地撒種。

這樣一個清白小寡婦,即使現在有條不甚美觀的腿,還有一個老木匠鍥而不舍纏著。

跛腳就像是釘住門窗的木條,把她自願困在方寸之地,她跑不快,更逃不脫他。

此番令她受苦這一遭,概因崔凈空頻繁作祟、愈來愈重的疑心。他知悉不適合帶寡嫂來,可他做不到。

崔凈空果真沒有預料到或早或遲,一定會有今天這一幕嗎?

可一想到寡嫂沒有在他眼皮子底下呆著,隔著遠山近樹,看不見摸不著,宛若林鳥失群,急切便油然而生。

現在也一樣。

他清楚地認識到:不該給她治。萬一治好了,她飛跑了怎麽辦?

可她哭一哭,腳上壓出三四道血痕。馮玉貞還沒說什麽,崔凈空自己先低她一頭。

她突然說要吹燈,崔凈空自然依她。黑暗裏,一張發涼的臉湊上來,嘴唇打顫,愣愣磕碰上來,胡亂吻他。

只有在她受疼受苦之際,好似被無情擲到地上的白瓷小觀音,慈悲的面容破碎受損,淚流滿面,才知道躲進他的臂彎下,尋求庇護。

崔凈空抱住她,上下細致安撫,撈著寡嫂軟下來的細腰,憐愛半分不少,卻又想,真好,她再無助些,才能依偎他更緊密些。

田泰坐在車前,兩手勒著韁繩,他低頭,盯著一道又一道重合的車轍,目光略微有些呆滯:這段路已經走過三遍了。

一個時辰前,主子說在外面再繞兩圈。繞多久?去哪兒繞?沒人知道。身後的車廂猶如一只異獸,間或發出咕嘰咕嘰的水聲和衣料細微的摩擦聲。

田泰咽下一口唾沫,將頭頂的小帽摘下來,捏在手裏扇風。韁繩險些滑走,才知道手心在發汗。

直到車輪第四次壓上這段不平的碎石小段,田泰總算聽見裏面人的吩咐。

青年啞著嗓子道:“回客棧。”

進展不甚順利。

崔凈空雖然有些後悔,然而他有一點好:對著馮玉貞放出的話很少落空。

第二日,盡管馮玉貞平復心緒,極力勸說不用耽誤他時候,崔凈空還是把各方邀約都推了。二人結伴去了陵都著名的百年醫館。

一位佝僂的年老郎中帶他們步入內室,馮玉貞挽起褲腿,她從未主動把醜陋的傷處揭給旁人看,頭幾乎埋在雙臂間,生怕別人臉上嫌棄、憎惡的神情。

崔凈空站在一側,見女人那截怪異的白皙小腿暴露在外,不自覺皺眉。

郎中隔著紗布捏了捏那塊凸出的斷骨,幹脆了當道:治不好了,請他們另謀名醫。

內裏的骨頭早就歪七扭八長好了,想要掰直,除非強行打斷,能不能熬過去兩說,斷了之後也不一定能重新長成筆直的一條。

放著不管,還能照常走,如果執意冒險,興許一條腿就徹底廢了。

馮玉貞大半輩子都是這樣受挫過來的,順風順水還是這半年的新鮮事。

逢事畏縮的女人這回卻意外堅持,她仍舊存著盼望,又打起精神跑了幾處,得出的結論卻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