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瘋子

李疇跑遍了事前崔凈空告知過,倘若府中有急事,可去哪裏尋他的地方,最後氣喘籲籲找來茶館的時候,崔凈空恰好剛和阿繕分別。

李疇嘴裏全是“夫人不見了”、“夫人集市上走丟了”、“丫鬟們一回頭見不著人”之類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崔凈空聞見只言片語,冷聲呵斥,讓他把舌頭捋直,腦子想明白了再說話。

等李疇說完,明晰事情經過後,陰郁全然占據了這張芝蘭玉樹的臉。

自己這個性情軟綿的寡嫂,瞧著好似萬分好揉捏,如同潺潺溪流一般,合掌將她打撈起,然而片刻就會從指縫間流走,永遠困不住她,要他千方百計,一次又一次將人帶回來。

他翻身上馬,從李疇手裏奪過鞭子,掀起眼皮,三言兩語間卻夾雜著一股狠勁兒:“你同那兩個婢女一塊守在府上,乖乖跪地上,誠心誠意求佛祖護佑罷。”

說罷揚臂一甩,鞭子高高落下,像是一條烏黑迅猛的毒蛇咬在馬身,馬兒受疼,四蹄騰空,嘶鳴一聲,全力跑了去。

秋風迎面吹來,風裏隱隱帶些涼意,崔凈空想,他的嫂嫂是被賊人迷暈拐走,還是受人蠱惑自願跟著野男人跑了?無論何種,今天待他尋到人,都是要見血的。

還沒走出半裏地的阿繕被崔凈空追上,揪著衣領強行原路返回鎮上,和他兵分兩路找人。

阿繕自然是要譏諷兩句的,平白被抓過來當苦力,誰還沒有兩句牢騷呢?然而崔凈空對他的話一概置之不理,雙眸直直盯著正前方,只有在提及馮玉貞的時候歪過頭,讓他閉嘴。

青年一絲神情也無,唇角上揚,然而比起笑意,倒不如說像在露出獠牙。好似抽離人欲,獸性沖出牢籠,莫名令人膽寒。醜陋和俊美都不會讓人產生恐懼,唯有非人的妖魔才會叫人腿腳戰戰。

阿繕很是得力,在追蹤一事上是一把好手,饒是如此,受制於今日趕集人來人往,還是多費幾番波折。一路摸索過去,大致確認是在鎮西彩梁橋附近。

崔凈空得知大致方位,狠抽一鞭,縱馬絕塵而去,阿繕嘆一口氣,只得送佛送到西,緊隨其後。

等他也擠進窄巷,等著湊前看熱鬧,然而眼前並非是他預料中的有情人相見、淚灑當街的感人戲碼。

相反,屋裏屋外二人隔著這幾步的距離,好似在對峙一般——盡管自始至終,崔凈空面上都未曾顯出一絲慌亂,可他快馬加鞭,好不容易才尋到人,卻只是這樣呆站門外,默不作聲。

阿繕往裏探頭,屋裏坐著一個清秀的、面色蒼白的女子,那是崔凈空的寡嫂。他躲在暗處見過她幾回,只覺得馮玉貞平庸、單薄,實在不曉得崔凈空為何會上心至此。

雙方不言,彼時氣氛詭異,馮玉貞卻突然動了,她擡手,將發間唯一一支銀釵摘了下來,握住釵頭,尖細的釵尾朝外,好似欲圖持這支銀釵插進誰的心窩。

恰在此時,一個身影閃過,崔凈空走了進去。

艷麗的晚霞射入狹窄的屋室內,馮玉貞的素色衣角好似也沾上一點頹艷,崔凈空站定在馮玉貞身前,垂眸道:“嫂嫂,時候不早了,我們動身回府上罷。”

他全然無視了馮玉貞第一句話,跟沒聽見似的略過,黑沉的眼珠自上到下把馮玉貞細致轉了一圈,察覺她衣衫齊整,眉宇寧靜,這才挪開眼,又晦暗地掃過這間房屋裏的陳設。

兩個都盛著水的茶盞,一方床榻之上,被褥並未泛起可疑的褶皺。他心裏已有了成算,反應過來此番大概又栽在了那個陰魂不散的粗鄙木匠手上。

他陰惻惻地想,前幾日真是被寡嫂為他賀生辰的短短數語唬地暈乎乎的,隔一天去,竟然鬼使神差沒有對趙陽毅下死手,只叫他連夜滾出去,實在仁慈地過分。

斬草留根,在眼皮子底下,他就敢把寡嫂又帶跑了一回。現在將馮玉貞哄的都要拋下他,想要再回到家徒四壁的村西磚房裏了!

他現下是完全離不開寡嫂的,念珠一日解不開,他就一日不可能任她在外。

心裏的殺念如何瘋漲不說,崔凈空神色如常,見馮玉貞不為所動,蹲下身同她平視,輕聲道:“我們走罷?”

她握地不是很緊,崔凈空輕輕一抽,銀釵便到了他的手裏,他捏玩著,眼睛卻盯著馮玉貞發紅的眼眶,嘴上道:“嫂嫂,坐在別人的床榻上,總歸有些失禮。”

話裏有話,馮玉貞心頭竄出一股火氣,哪怕到了現在,崔凈空還是抱著隱瞞她欺騙的念頭,她牽了牽嘴角,回道:“趙大哥的床。”

崔凈空手上動作一滯,鎮定自若的表皮迅速四分五裂,清雋的玉面某一瞬間扭曲了一瞬,好極了,三番五次,馮玉貞就是執意為了那個木匠要同他作對。

他冷冷道:“嫂嫂,你又同他獨處一室,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