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木兔子

“不……我只是問一問。”馮玉貞訕訕,頭又要低下去瞅完成大半的繡面。

油燈的燈芯遭微風一吹,暈黃的光亮就在她的臉盤上搖晃,一會兒移到她的眼睫,一會兒又照在她宛如敷了一層珍珠粉似的側臉上。

崔凈空仔細端詳片刻,她臉上確實沒有害怕的跡象,忽地垂眼:“嫂嫂要責備我嗎?可他說拿右手碰過你。馮兆之前害你,所以我傷了他的左腿,只是他碰巧遇狼而已。”

明明是尖牙滴著毒液,時刻弓身伺機而動的毒蛇,在她面前卻把自己首尾相接盤踞起來,裝得猶如貓一樣溫順。

是呢,本來小叔子和這些人本就無冤無仇,若不是為她,哪裏會手上沾血?聯想起他那夜回來疲累神情,靠在自己肩頭罕見的脆弱姿態,馮玉貞不由軟下陣來。

她察覺方才自己的言語裏很有些過河拆橋的意味,忐忑抄著手,半晌才低低出聲:“空哥兒,我不是責怪你,我知道是因為我,你才……”

後面的話便不能說了,說出來要變味,她咽回嗓子裏,欲圖草草結束這番對話,拿起一旁的花剪將叫人心煩意亂的多余線頭剪斷,然而對面的青年卻沒有如她所願停下。

“嫂嫂盡管把我當成你一件得力的物件來用,好比這把剪子。”

接著一只手伸過來,輕輕覆在她的手上,馮玉貞眼皮一跳,手下的線頭也剪歪了。

他聲音低沉:“你拿著我,全由你來決斷,刀尖向外,我便永不會傷你。”

那片和他接觸的皮膚微微發燙,馮玉貞的視線在他冷白的骨節上一掠而過,他壓著她,不準寡嫂再如從前那樣回避。

喉嚨幹澀,良久之後,她才從牙縫裏溜出來幾不可聞的應聲。

馮玉貞穿著緗色的夏衫坐在院子裏,一窩毛茸茸的小雞崽圍在她腳邊又蹭又啄,她把煮熟的韭菜切碎扔到地上喂食,嫩黃色的毛團就蜂擁而上。

她平日裏不愛出門,很招一些小動物喜歡,又心懷善念對待它們,於是附近貓貓狗狗多了便很熱鬧,樹上的幼鳥也漸漸長成拖著黑色尾羽的大喜鵲。

後來疏忽之下,肚子溜圓的橘貓趁她不備叼走了一只雞仔,她才注意防範起來,每天喂完小雞都要再重新趕回籠子裏。

磚房到底老舊,幾十年的東西了,崔凈空再得力也沒法把整個房子翻修重蓋一遍。幾場急雨下來沿著瓦縫向下滲水,屋裏潮乎乎的不透氣,馮玉貞一等天晴就要趕快把被子抱出來晾曬。

加上她和馮家事情一出,一些搬弄是非的流言蜚語傳到兩人耳中,崔凈空前些日子問她,要不要搬去鎮上住。

馮玉貞是得過且過的人,不把她逼懸崖邊上是寧願不動的,也從沒想過離開此處。

一方面畢竟黔山村是自己土生土長的地界,對一個嶄新環境和不知善惡的鄰裏抱有未知的畏懼;其次,倘若要搬去鎮上,還要置買新的住所,從哪兒來的銀子呢?

總不能默認叫崔凈空出錢出力罷,她過不去自己心裏那道坎兒,於是沒有答應。

等錢翠鳳一行人到了門口,瞧見的就是馮玉貞正心不在焉地喂雞。她喊了一聲,馮玉貞坐在小板凳上,拍拍手起身,才看清她身後還跟著兩個男人,錢永順自不必說,還有一人竟然是趙陽毅!

馮玉貞立馬明白錢翠鳳這一趟的目的,登時頭皮發麻,恨不得就當沒看見躲進屋裏,把門合上才好。

那兩個男人走到柵欄那兒就停下不動了,只有錢嬸子走近。

兩人進屋坐下,錢嬸子先拉她的手,輕拍兩下,笑盈盈道:“貞娘,我兩個月前和你提了一嘴,就我家老三旁邊那個,瞧瞧,大高個,幹活一把好手。”

她側身,下巴往遠處一擡,馮玉貞就和趙陽毅的眼睛不經意間對上了,他淺灰色的左眼猶如鷹隼,緊緊盯著她的臉,馮玉貞忙不叠收回目光,只覺得如芒在背。

她言語懇切道:“嬸子,我實在沒再嫁的念想……您別叫我為難了。”

可錢嬸子面色瞧著比她還難做:“貞娘,我也不瞞你,他對你有意,這段日子找得勤,很是誠心。再說他是老三師父親外甥,我也不好駁人面子。

貞娘,澤哥兒走了快半年,我知道你心裏難受,這人呐都要往前看,不是非讓你和他湊一對,先相看相看,總是不礙事的。”

本來趙陽毅該被領著去見馮玉貞爹娘說親,可村裏傳遍了馮玉貞剛和馮家一刀兩斷的事,雖然不合適,錢嬸子也只能直接來找她了。

她話說到這一步,馮玉貞也不能再推脫。錢家給崔凈空賠禮道歉,便宜處她也占著,他們給磚房添置的桌椅都在屁股底下呢,她狠不下心把人拒之門外,只得無力點頭。

於是錢嬸子細細把趙陽毅的身世跟她掰手指頭念一遍,這些事錢永順早就同她在牛車上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