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賣荷包

馮玉貞搭車去鎮上,除了買柴米油鹽,還和另外一件事掛鉤——那天崔凈空給她蓋腿的薄襖和遞過來的帕子,現在都讓她洗凈,疊放在堂屋那張崔凈空常坐的椅子上。

這幾日回暖迅速,馮玉貞換下了臃腫的冬裝,盯著青年拉在家裏的薄襖犯難。

她知道崔凈空這時候還頗為清貧,四季常服一只手都數的過來,只勉強可供換洗而已。

雖蒙夫子恩惠,崔凈空只肯接過筆墨紙硯相關,倘若是錦衣玉食等奢靡之物,他是不要的。

知進退,不恃才傲物,鐘濟德嘴上不說,心裏甚是滿意,把自己數十年前的舊衣拿給他穿,崔凈空才收下。

只是初春素來冷暖交替無常,萬一撞上倒春寒,再下場雪或者砸點冰雹,要是沒有厚衣服裹身,很容易染上風寒。

雖說過會提早回來,但實在時間不定,馮玉貞有點擔心,還是決定明天給小叔子送過去。

錢嬸子三兒子——錢永順,大清早等在門口,她本人這回倒是沒來。

馮玉貞提著包裹坐在車沿,試探問他:“能順路去一趟私塾嗎?我有東西要捎給空哥兒。”

對方很利索地點頭答應了,村裏人都知道,去鎮上要途徑那個氣派的私塾,但他第一要求回來時再去,第二他不願意驅車靠近,隔著一段距離停下,叫馮玉貞自己走過去。

第一條合情合理,可第二點就委實有點怪異了,錢永順不知道想起什麽,平白脖子一縮打了個激靈,一臉苦相:“別提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和崔二碰面了。”

馮玉貞聞言一怔,她驀地瞥見這人頸側上有四五個月牙白疤,猛然知道錢嬸子昨日吞吞吐吐的所謂“過節”。

這事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五歲的崔凈空仍然不會說話,臉上神情呆滯,一個人盯著一塊石頭看一天,眼珠都不動一下,任何人觸碰、說話,他都不理。

村裏的孩子們一開始覺得稀奇,圍著他笑鬧,後來漸漸看他像個會喘氣的木頭人,推搡間動作漸漸過分起來,小孩的善惡都最純粹簡單不過,不需要任何理由。

直到有天,七歲的錢永順把他一股腦推進河裏,崔凈空再不動就真要被淹死了,撲騰撲騰遊上岸,小臉凍得發青。

眼珠子兇狠地瞪著錢永順,一個猛子跳撲到錢永順身上,兩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周圍的小孩都驚傻了,大一點的上來拽他,死活拽不動,崔凈空兩條細胳膊好似銅墻鐵壁,錢永順被掐的忽悠悠已經翻起白眼來。

小孩們嚇得直掉眼淚,哇哇哭著跑開,等錢嬸子崔三郎匆匆趕到才被拉開。幸虧手小骨頭軟,錢永順縱使面色發紫,脖子上十個指甲戳進去的血印子,只是咳了幾聲就活過來了。

兩家的梁子就這麽結下,崔三郎賠錢賠笑,還讓崔凈空給對方跪下道過歉。錢嬸子還是每天來崔家門口,叉著腰罵了足足有一個月,說三娃半夜做噩夢,醒來就哭,連門都不敢出。

崔三郎知道這孩子從小舉止怪異,這件事不久,遂領崔凈空去山上求神拜佛,當晚失足身亡,某種程度上也算一切禍端的源頭。

崔凈空發瘋直接掐滅了錢永順隱隱長歪的勢頭,他如今在鎮上當木匠學徒,有一門本事傍身,前兩年剛成親生了孩子,踏踏實實過日子。

鎮子不算小,來往車水馬龍,路旁擺攤叫賣的、耍猴賣唱的,沒到趕集的日子也人聲喧嘩,很是熱鬧。

馮玉貞並沒有立即去采購,她停在一家繡貨行前呆立半晌,神情猶豫,望見店裏擺放的各式各色繡品,緊了緊肩頭的包裹,心一橫踏入門檻。

那掌櫃的擡眼一瞧,見來人衣著樸素,一腳微跛,頓時又沒了招呼的興趣,低下頭繼續打算盤。兩只精美荷包推入眼簾,一只虎頭紋,一只蓮花樣,恰好對應一男一女。

他拿起細細端詳,雖然摸著布料粗糙,可刺繡針腳細密,圖案秀麗,可見繡工精細。在這兒呆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碰到上上品。

遞出這兩個荷包的馮玉貞有點緊張:“我來典當。”

他再擡頭表情便很和藹:“這是姑娘繡的?請問姑娘師承何處?我瞧著有幾分蘇派的影子?”

馮玉貞抿唇,感到些許窘迫:“我不懂這些,全是我娘教的。”

掌櫃笑盈盈地比了個數說:“三十銅板,這兩個荷包我都要了,姑娘繡工精湛。”

能賣出去已經是意外之喜了,一直忐忑的馮玉貞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掌櫃接道:

“但是在下想請姑娘以後做我行下的繡娘。價比今天只高不低,一些名貴的針線和布料由我們提供,你只需每月送上至少五個荷包,不知姑娘意願如何?”

掌櫃的心裏門清,他篤定這個女子雖然手藝好,可絕沒有親自來賣過,這種成色拿出去,一個五十文也是有人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