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山

做飯歷來是女人管的事,男人哪裏肯屈尊紆貴的去幹這種在他們眼裏“伺候”別人的活計呢?

儒生更直接,擺明了“君子遠庖廚”的道理。不要說君子,哪怕尋常男人裏也少有動手下廚的,更別提小叔子還是未來有大造化的官爺,她怎麽敢安心受他的伺候?

從那天開始,馮玉貞每天兢兢業業地早起,幾乎把這當成一項任務,把做飯的差事攬過來,生怕一睜眼又瞧見崔凈空出現在灶台前面。

她望了一眼霧氣裏的身影,轉去廚房生火。劉桂蘭怕他們一時青黃不接,從地窖拿出些白菜土豆,又提了半袋小米帶走。

手腳麻利地把昨天剩下的半塊白菜切成絲翻炒,煮了一鍋小米湯。盯著鍋裏稀稀拉拉的米粒,馮玉貞眉心微皺。

大伯母給的米和菜省吃儉用也只能再撐三天,畢竟有個年紀正值年少、氣血方剛的小叔子,白日幹活,晚上還要溫書,她依附著人家過活,更不能多苛刻他飲食。

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崔凈空不務農事,再過幾天就該播種了,而熬過這段日子關鍵,又落在了錢一字上。

崔凈空十三歲那年,由於資質聰穎被新來此地的夫子看中,之後吃穿住都在夫子的私塾裏,幾乎相當於對方半個兒子。

馮玉貞倒也記得他抄書賣錢的事,但她一個嫂子哪有伸手朝小叔子要錢的道理?

先前她和崔澤住在半山腰上,後來事發突然,很多東西都還被撂在房子裏。

他們攢下藏在衣櫃側壁的銀錢,腌制後掛在檐下風幹的臘肉,崔澤送她的那些簪子。

馮玉貞思及此前種種,情緒又不免有些低沉。勉強打起神,將飯菜端出來,招呼小叔子吃飯。

崔凈空裹著一身寒意進門,墨黑的眉梢上還掛著細小的冰晶。馮玉貞趕忙往火盆裏多添了些柴,踢到他腳下暖腿。

對方倒也沒客氣。他吃飯不算慢,卻不給人狼吞虎咽之感,又沒有那種刻意的架勢,馮玉貞從沒見過像他一樣文雅的吃相。

對比崔凈空,她胃口一般,只喝了兩口熱湯暖胃,盯著小叔子瞧又太怪異,於是眼睛沒個落點地四處打轉。

倏忽間她眼尖瞄到什麽,眼珠子停住不轉了。原來是崔凈空左臂手肘處破了個口子,像是幹活時被什麽尖銳的東西不小心鉤住劃破,白色棉絮裸露在外。

“空哥兒,你衣裳破了,我給你縫縫吧?”

她抿抿唇,杏眼冒出來一點希冀,難得不閃不躲的同崔凈空對視。

馮玉貞是很懂得感恩報答的人。概因兩輩子接收到的善意和愛意都少得可憐,別人多給她一分,她都要傾盡全力還他十分,卻仍覺得不夠。

正如她覺得自己虧欠崔凈空許多,認為對方“遷就”自己不少,所以一有機會就必須一板一眼的報答回去,好似這樣才能讓她稍稍安心下來。

崔凈空順聲應下:“那就麻煩嫂嫂了。”

剛剛還沒精打采的女人卻肉眼看見地高興起來,眉眼彎彎,像是因為他簡短的幾個字就放晴了。

他不動聲色的眯起眼,這個寡嫂怪異之處就在這裏:面對他時,總是有意無意地展現出笨拙的好意。可變現十分拙劣,處處都是破綻,竭力討好和謹慎遠離互相矛盾,就像是明明畏懼,卻又不得不攀附一樣。

可是到底畏懼什麽呢?他不過是個窮酸秀才,想要從他這裏得到什麽呢?

而已經引起崔凈空懷疑的馮玉貞對此一無所知,她正要去洗漱鍋碗,卻見崔凈空突然起身,徑直從包裹裏取出些銀子,零零碎碎將近半兩之多,攤手放在桌上。

馮玉貞倒是見過幾次銀子,可從沒自己拿過。街坊四鄰傳著村裏最殷實的劉家也不過十兩家底。一錢便能去集市買十斤白面,半兩銀子可謂是巨款了。

“家裏諸事繁雜,需要添置的東西不少,我力有不逮,只能勞煩嫂嫂多費心了。”

他這闊綽的一手倒是把馮玉貞驚著了,幾乎懷疑對方是不是有讀心術。連忙擺手,可崔凈空放下就出了門,又接著去圍柵欄了。

桌上的銀子耀武揚威地躺在哪兒,馮玉貞只覺得腦門發脹,不由得深深嘆了一口氣。半兩銀子重量可忽略不計,捏在手裏卻如同一個燙手山芋。

自然是不能收下的,又不敢亂翻他的包袱放進去,馮玉貞只能把這筆巨款暫時藏在了她的被褥下,神情很是憂愁。

這怎麽辦?

她一邊洗碗,打定主意,這兩天上山一趟去取錢。

到第二天早上,崔凈空總算閑下來,是以馮玉貞一出屋就撞見他抱著一本泛黃的書在看。

這樣一瞧,又是很標準的俊秀弱書生了。可文弱書生卻不乏一身的力氣,在短短四五天裏,除了馮玉貞搭把手,幾乎憑一己之力翻整了一遍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