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至少,他曾經吻過那片繾綣的月亮。◎

程堰蹲在她面前,用食指骨節,接住了掉落的眼淚。溫柔地拂過她的發頂,語調輕綣:“怎麽哭了?”

所有的悲傷仿佛在那一瞬間找到了傾瀉的出口。

她想控訴,想質問,心裏明明憋著一堆想說的話。可是此刻真的見到程堰,卻只剩下本能地哭泣。

程堰拉著她站起來,幫她拍幹凈身上沾著的雜草,牽著她向車邊走。

山頂的風很大,喻嬋最怕冷,手指和鼻尖都被凍得通紅。

程堰看得心疼,把車裏的空調開到最大,脫下外套,將喻嬋整個裹了進去。他細心輕柔地幫她拭去臉上的淚痕,將她的手捂在懷裏取暖。

他越溫柔,喻嬋就越委屈。

不是說不喜歡她,對她沒興趣了嗎?

那現在又是在幹什麽?

他不經她的同意,就這麽肆意闖進她的生活,隨隨便便地留下痕跡,又竭力把她推開。

這一切,他問過她的意見了嗎?

憑什麽啊……

喻嬋一開始只是沉默著落淚。

到後來,抑制不住地聳動著身子窩在座椅上抽泣。

她眼眶漲紅,瓷白的臉暈開大片的胭脂粉,嘴唇被牙齒咬出痕跡,委屈得下一秒幾乎要噎過去。

“以前,林安總愛說我瞻前顧後,患得患失,是個膽小鬼。”

“你不是……”

程堰沒辦法看她這麽傷心,她痛苦,他也就跟著痛苦。

“我是!”

“我就是膽小鬼,重逢之後,你每靠近我一步,我都怕得心痛,我怕你只是我做得一場夢。夢醒了,我就什麽也抓不住了。你說你喜歡我,你都不知道我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說服自己試著相信。然後你就說,沒興趣了。程堰,你告訴我.…..…”她哽咽得說不出話,張著嘴巴呼吸,很久才說出後半句,“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大顆大顆的淚肆意滾落,沾濕了她頸側零落的碎發。

程堰聽著她的控訴,心被歉疚和自責占滿,酸澀脹痛,無所適從。想幫她拭去淚水的手懸在半空中,掙紮著不知是進是退。

她的擔憂她的顧慮,以及她此刻顯露給他的恐懼,他從來都不知道。

以為,她真的已經向前走了。

所以才會反復推開他的手。

原來她也和他一樣,日復一日地飽受過去那些曾經的折磨。

他以為他已經給了她足夠的安全感。

可他終究還是做得不夠好。

“之前,你在公司樓下等我下班,朝我走過來的某個瞬間裏,我真的有種美夢成真的幻覺。”

那段時間,她就像是一個恐高的人,被放到了一座獨木橋上。腳下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掉下去,就會立刻粉身碎骨。

她被困在那裏進不得退不得。

而橋的開關,就在程堰手裏。

他掌握著她的生死命脈。

那段時間,她連做夢,都能看到程堰滿臉譏笑地望著她,語調隨意:“我說著玩的而已,你不會真的當真了吧?”

驚醒之後,連被子裏,都是暈濕的冷汗。

可她能怎麽辦呢?

她拒絕不了擺在眼前的巨大誘惑,只能一邊妄圖沉溺,一邊痛苦克制。

忘記了放下了都騙人的。

她從來都沒放下過他。

離別的那五年,每時每刻,她都能想起程堰。

她記得他的一切,包括記憶,包括味道,包括那些似曾相識卻又無比陌生的月色陰晴圓缺。

畢業之後,導師用高薪和綠卡留她在美國。

可是都被她拒絕了。

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當初執意要回北城,究竟是為了什麽。

她的每一顆淚,都像滾燙灼熱的油,滴在程堰心上,炙烤折磨著他每一寸理智。

他從不知道他的靠近會讓她這麽痛苦。

終究是沒忍住,他傾身上前把人抱在懷裏。

她濕漉漉的臉被他捧在掌心,溫聲軟語地哄著,雨點似的吻落下來,一顆一顆地吻過她眼角的淚水,唇瓣劃過她潮濕的睫毛,激著心口一陣戰栗。

他緊緊地抱著懷裏瘦瘦小小的人,感受著她細微的顫動,心跳用力地撞著胸腔。

“對不起,對不起……”

聲音喑啞沉重,似最虔誠的信徒:“我告訴你,我把什麽都告訴你。”

這該是個很長的故事。

故事最初始於十九年前,程家老宅的那場火災。

程堰那時還是個七歲大的小孩。

家裏只有一個歇斯底裏的母親,一個表情冰冷的父親,一個裝模作樣的小叔,以及行色匆匆、望向他的眼神充滿了同情的傭人。

程堰以為,全世界所有的家庭都是這樣,夫妻反目成仇,相互爭吵,目光怨懟。

所以從來不覺得自己家庭不幸。

他只是習慣性把自己關在房間,學習、看賽車視頻,或者,和精神偶爾正常的母親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