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今天的初雪,卻沒能讓他見到想見的人。◎

離喻嬋家小區還有兩公裏的時候,扔在副駕駛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震聲響了起來。

瞥了一眼來電顯示,程堰擰著眉,眼睫間斂著股淡淡的冷郁,隨手敲了下車顯屏上的掛斷鍵,眼不見心不煩。

打電話的人似乎感受不到他的厭惡,被掛斷之後,仍不厭其煩地繼續給他打過來。

以往聽習慣了的鈴聲,此刻落在耳邊,反而像夏日窗外晝夜不分地聒噪的蟬。

令人憎惡。

程堰再次敲下掛斷鍵,往復幾次,終於在鈴聲第五次響起的時候,滿不在意地接通了電話。

他沒說話,靜靜地等對面先開口。

沉寂的空氣仿佛一堵密不透風的墻壁,將他和對方隔在永遠不能和解的世界兩端。

良久,像是妥協,對面的人率先嘆了口氣,蒼老衰弱的聲音緩緩:“是不是我不聯系你,你就永遠記不起來還有我這麽個爸?”

紅綠燈路口猩紅的光飄飄灑灑地落進程堰的眼裏。他踩下刹車,和前車保持著安全距離:“我有爸沒爸有區別麽。”露出個桀驁痞氣的邪笑,舌尖抵著上頜,混不吝開玩笑的語氣,氣得程嶽青不停地咳嗽。

“不肖子……你……”

呼吸劇烈地帶動胸口上下起伏,程嶽青急促地喘了幾下,張張嘴,卻只能重復著說出這幾個字。

按著氧氣瓶在嘴邊不停地吸氧,才漸漸平復下來。

“我老了,沒精力再跟你爭這些,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他喘著粗氣不停地咳,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聽說歐洲那邊出事了,需要爸幫忙嗎?”

“不勞您費心。”

程堰薄唇壓出個冰冷的弧度,說話的時候眼裏幾乎沒什麽波瀾。

“我是你爸,”程嶽青使勁把拐杖杵在地上,發出“嘭嘭嘭”的響聲,“我所有的東西,以後都會是你的,你一定要把程氏和京泓,分得這麽開嗎?”

“您要是再不說正事,我就掛了。”

“你!咳咳咳……”

程嶽青再次劇烈地咳起來,醞釀好的慈父情緒被程堰一句話擊得粉碎。

“你對我有怨氣,我能理解,從小到大,是我對你虧欠太多了。”程嶽青沉沉地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慈愛溫和,像所有家庭裏一個普通父親那樣,“小堰,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最後這段日子,咱們父子好好相處,可以嗎?”

印象裏,從有記憶以來,程嶽青幾乎沒用這樣的態度和他說過話。程堰意外地挑挑眉,抿緊的唇勾起個嘲弄的弧度:“您說的這個‘父子’,包括您親愛的大兒子,程緒嗎?”

“小堰……”程嶽青停頓幾秒,“我當年瞞著你和你媽,是怕你們傷心難過,都是為你們好,你現在還小,當然不理解我的苦心,等你以後成家立業,有了孩子,坐在我這個位置上,自然會明白我所做的一切。”

“我聽說,你最近在跟你大哥爭項目,年輕人還是太心浮氣躁,不識大體。他畢竟是你大哥,咱們父子三個都是一體的,你跟他爭來爭去,最後損害的,還是程氏的利益。”

果然……

程堰譏諷地勾起嘴角,臉上漾開抹了然的微笑。他最了解自己這個薄情寡義的爹,所有的反常都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什麽夫妻,什麽父子,都只是他達成目的時要用到的一塊跳板。

他這輩子為數不多的父愛,全都給了那個他自認為虧欠良多的大兒子程緒。

手機屏幕明滅閃爍。

郵箱裏來了封私人郵件。

看見發信人一欄裏喻嬋的名字,程堰開了車載免提,順手點了進去。

裏面只有一段剪輯好的視頻。

視頻裏,妝容精致的女人正驚惶地把一個男人護在身後,自己去面對來自陌生男人的怒意和揮在半空的巴掌。

進度條緩緩地向前爬。

想打人的男人被餐廳服務員請出去之後。

女人摘下自己的圍巾,動作親昵地踮起腳尖給男人系上,而後拉著他的手腕匆匆離開了餐廳。

沉默著等視頻播放到最後一秒,程堰墨色瞳孔中湧動起伏著暗潮洶湧的波濤,眉心微蹙,擰起的結節中是濃濃化不開的戾氣。

喻嬋不會做這種不知所謂的事。

這種總愛躲在背後蠅營狗苟的風格,只有可能是他的好大哥了。

在程嶽青那裏,他從小吃苦受罪的大兒子,永遠孱弱單純,做不出給弟弟下毒的事,更不會處心積慮地在弟弟身邊安插各種眼線,一有機會,就想置弟弟於死地。

程堰按滅屏幕,手機在掌心轉了一圈,挺直的背向後靠,陷在座位裏,午後的殘陽分出幾束余光,透過車窗映在他的半張臉上,顯出幾分頹靡。

他忽然想試試,問出那個一直想問的問題:“程緒做的那些事,您真的一點兒都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