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壤之別”

後來每次回想起和廖今雪在一起的這個夜晚,許戚都以為那只是他編織出的一場幻境。

想象中的每一處擺設,空氣中怪誕的氣味,廖今雪說話時略低的尾音,全都於閉眼時清晰地浮現,可是醒來以後,生活依舊麻木無味地繼續。

陳芳見許戚一直到淩晨回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責備,但沒說兩句又偃旗息鼓,不知道是不是許山後來跟她交代了什麽。

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場丟人的爭吵,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繼續生活。有天放學回家,許戚看見那張黑白照片蒙了一塊黑布,在那以後,只有每逢燒香祭拜陳芳才會把黑布取下來。

假裝遺忘,日子照樣能不好不壞地苟且下去。

學校裏的廖今雪還是那個高不可攀的廖今雪,許戚有幾次遠遠望見他和朋友走在一起,會刻意地放慢腳步,假裝不經意與他們擦肩而過。

廖今雪還和從前一樣視若無睹,偶爾撞上視線,裏面裹挾不冷不淡的疏離,那個迷幻的夜晚似乎只存在於許戚一個人的記憶當中。

他們的關系,止步於偷窺與被偷窺。

“借自行車?你要去哪裏?”

良叔睨了眼杵在桌旁戰戰兢兢的許戚,松開正處理相片的鼠標,抱住後腦勺往藤椅悠悠一靠,四條腿嘎吱嘎吱的搖晃。

秋天眨眼就過去,照相館和其他店鋪一樣打開了暖氣片,烘得整間屋子和許戚熱乎乎的,頸後冒著一層細細的虛汗,話音也輕:“我想去其他地方取景,多拍些照片,騎上自行車能去的地方就多了。”

“就為了拍照?”

良叔稍一施壓,許戚的氣焰就矮了一大截,遲疑地點點瘦削的下巴。

“我怎麽那麽不信?別是騎我的車去幹什麽不好的事情。”

許戚躲開眼,掩蓋被戳破心事的難為情,“不是,我就是想騎到遠一點的地方拍照片。”

玩笑歸玩笑,良叔思忖了會,問:“你會騎嗎?”

許戚正絞盡腦汁地為自己的計劃尋找蹩腳的新理由,良叔這句話立刻讓多雲的心情轉晴。不管真正的答案是什麽,許戚先忙不叠地點頭。

“我以前騎過有輔助輪的自行車,學一陣應該就會了,絕對不會讓車子磕碰到。”

“這麽自信?等你摔破皮的時候千萬別哭了。”

良叔大笑兩聲,拉開木桌下第一格抽屜,從鑰匙堆裏丁零當啷找出一串自行車鎖的銅鑰匙,朝許戚一拋,“知道自行車停在哪裏嗎?”

許戚手忙腳亂地接住,一股無名的力量貫徹暖烘烘的身體,他嘴角忍不住往上翹,怕被良叔看見了笑話,忙又壓平。

“知道。”

許戚到底沒有廖今雪那樣逃掉晚自習的底氣,他照常上下學,等周末來臨,許戚編了個謊話說以後補習班要在周六晚上組織自習,特地挑在陳芳看電視的時候講。

看到精彩的部分突然被人打攪,陳芳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知道’,許戚怕她回神後要問起來,默不作聲地把自己關進房間,整個晚上都沒有出來。

平安無事地來到了周六。

太陽落山,許戚踩著搖搖晃晃的自行車駛向記憶中廖今雪帶他去過的方向。就像良叔說的那樣,少了兩個輪子的自行車和有輔助輪的自行車簡直天差地別。

許戚歪歪扭扭地騎一路,下來推一路,好不容易穩了點,擦身而過的汽車立刻讓他慌忙調轉車頭向欄杆撞去,幸好及時刹住車,自行車完好無損,許戚卻滾到了硬邦邦的水泥澆築路面。

“嘶...”

許戚卷起褲腿,膝蓋被擦出幹裂的白痕,滲透絲絲血和淤青。許戚拿手指碰了一下,疼的倒吸氣。

他扶著欄杆囫圇爬起來,提起掉落在地沾了灰塵的書包,裏面的相機被他用課本和舊衣服裹了一層又一層,沒有被殃及。

忍著磨刀般的鈍痛,許戚推著自行車繼續一瘸一拐走向前方,可能是老天執意要阻撓今晚的計劃,半小時後,他迷路了。

許戚怎麽也記不起廖今雪帶他騎過的路線,那天晚上,坐在後座的他心情和身體一樣狼狽,鞋子裏的水滴答滴答往下淌,好像永遠也倒不完。許戚只能憑借模糊的記憶,還有一點運氣,在亂繞了兩個小時後終於看見馬路對面閃爍著赤紅色亮光的燈牌。

危險,曖昧,就像那天門外映襯在廖今雪臉上搖晃的光暈。

酒吧門口的保安將許戚攔了下來,不管許戚怎麽找借口說是來找人、裏面有他的朋友,恪盡職守的保安都沒有動搖。

許戚懷裏抱著沉甸甸的書包,用力得指關節泛白,他又低聲說了幾句哀求的話,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打破門口的僵持:“讓他進來吧,他是我的朋友。”

許戚擡起頭,台階上站著那天和廖今雪很熟絡的黃發男人,叫什麽他已經忘記了,只記得姓杜。